“阿西吧!该死的崔将军!”
甲顺没有姓,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排行为甲,而父母因为冀望着他的来到能让家中渡过十年难得一见的饥荒,因此便与赋予了他“顺”的寓意。
而甲顺倒也不负众望,在他从娘胎出来的当天,久旱的大地就迎来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更是刮了一场龙卷风,顺带把一条村人至今都难以描述的“大鱼”推上了海滩,得以让整个村子的人都活了下来。
至于后来,甲顺的一家也就在南浦这个海边渔村苦苦挣扎,收成好的时候种下的粮食倒也够吃,还能拿去换些菘菜(大白菜)来制作泡菜,若是收成不好就只能设法去海里捞些海菜、海鱼勉强糊口,或者跑到平壤城来做些短工。
甲顺如今已经三十二岁了,门牙掉了一个,后槽牙也少了一个,虽然怎么掉的已经忘记了,不过现在还能很利索的吃着橡子饭团。至于其他方面倒也还好,手指和脚趾也都齐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他蹲坐在距离大正门东面第二十三座女墙的射击口,却发现守军发给自己的一把老旧手弩上居然没有悬刀(发射扳机),并且弩上用麻索充做的弦已经脱线了。
“阿西吧!该死的崔将军!”甲顺碎碎骂着,熟练的借助足力将手弩的弩臂拆了下来,然后轻车熟路的摆开手弩上的机括将一把老旧的高丽军制式手弩分拆成了零件状态,在慢慢将这些零件重新装回去的同时,他开始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说起来,这个事情应该要从十天前说起,在十天之前,他还是南浦马头上货运班的小工长,专门给宋人运送一种叫做三合土的东西。自从宋人来了高丽之后,每隔三天就会有几条大宋的战船在南浦的港口登陆,然后会从船上大下来打量的粮食、食品还有三合土。
大宋运来的三合土很重,是用很结实很硬的纸做成的口袋装着,一袋三合土的重量甚至超过了三袋同等大小的粮食,而对于他们这些被宋人召集为货运班的人来说,虽然搬运粮食物资可以明目张胆的顺带些食物回家,但得到的工钱远远比不上运送三合土。
简单点说,普通搬运工一天的工钱是五十文宋钱,而搬运三合土的工人能拿到一百二十钱。至于甲顺,因为他干活卖力气,并且能够一次搬起四袋三合土,因此被宋人任命为小工长,一天的工钱更是高达一百五十钱。
而对于搬运工这个活儿,宋人也真是讲究,不但每人发了两套用极厚实的布料缝制的工衣,每个人还发了十双厚布手套和十个布嘴套子,并规定如果不穿好工衣戴好手套和嘴套子来上工,抓到一次就会被扣掉二十文钱。
而且宋人还管饭,一天早晚两餐,不但有肉有鱼,粟米蒸饭和稻米饭团还管够,随便你敞开了吃。即便是没有运送活儿的日子,伙食也不会差了去,对于甲顺来说这正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惜如今想来却好似做梦一般,居然就这么醒了。
还是说十天前,他还是南浦码头上的货运班小工长,按照宋人的指派,他领着手下五十来个搬运工组成的运输队,推着宋人提供的三轮大车,将整整两千袋三合土运往平壤城,按照以往的流程,这批三合土运到平壤城后,又会被平壤城中的转运班发送到西京东北面的修路工地上去,然后城中的转运班会招呼他们吃上一餐晚饭,并且招待他们去廉价的汤浴好好的洗个澡,再推着三轮大车返回南浦。
然而不巧的是,也就在十天前,当他领着货运班的人累死累活推着车来到平壤的时候,却发现城中一片狼藉,身穿高丽军队甲胄的士兵正在城中到处抓人,一打听也才知道是高丽的上将军崔卓来的,而这些士兵正是崔卓带来平叛的军队。
也就在甲顺回忆往事的同时,也就见他随手就把手弩重新装好,并且用零件中一个多出的小铁钩子弯折后代替了悬刀之后,甲顺也才继续回忆起自己为什么如今会呆在这该死的城头,准备着和宋人开战。
似乎,当时自己进城交卸差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问题,平壤城中转运站的人倒是在收货的时候交代要自己早些回去,不要在城中逗留,并且还按照以往的惯例把饭钱和泡澡的钱一并都给付了。可甲顺却顾念着自己一行从南浦走了上百里路才来到平壤,怎么说也得让弟兄们好好吃上一顿饭,泡上一顿澡再回去。
结果,当天晚上饭刚吃完,高丽上将军崔卓也就进了平壤城,然后下令关闭了平壤城的四门。而当不知所措的甲顺急忙领着工人们返回转运站与宋人管事商量办法的时候,高丽军队更是突然上门,就把大家一块儿抓进了牢里。
“阿西吧!该死的崔将军!”
甲顺继续咒骂着,但手上却是不慌不忙的将断裂的麻质弓弦解开,将松散的纤维仔细的理顺拼接,然后重新搓拢在一起,然后继续回忆这十天来的际遇。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当时直接就给关在了城防军的地牢里,然后每天就只有半竹筒的清水和一团用荷叶包裹着的橡子饭,好像直到今天早上,也才被高丽军匆匆忙忙从地牢里放了出来,让大家上城协防守城。
而守城这个活儿,甲顺倒也不陌生,还记得是仁宗十七年时(1122年),平壤就被北边的女真人进攻过,当时甲顺就被平壤城派来的守军强征到平壤城协防守城,与女真人对峙了三个多月后,女真人坚持不懈退兵最后,甲顺回村时得到的褒奖是一匹白麻、一袋白米和三百五十文宋钱。
而甲顺能修理军用手弩的技能,也是那时学会的。
只是,当甲顺将弩弦重新挂上去以后,忍不住瞧瞧伸头望了望城外六百步出严阵以待的宋人战阵,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距离太远了,以他手上这把手弩最多一百步的射程,无论如何都是够不着的。
而且,甲顺同样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好好的宋人就要来攻打平壤城了,这宋人之前不是还要给高丽修路么?
甲顺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他只是期望城下的宋人也如当年的女真人一样,攻不破这座在他看来固若金汤的平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