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

楚兄弟正美滋滋地想得开心,耳中忽然传来了好多脚步声,三尺外有人压低声音轻喝:“这是头子,也是最后一个,若有醒来反抗的迹象就杀了他。动作利索点,按牢堵上嘴,再绑得结实些,以免惊动至今不见踪影的其他人。”

楚兄弟忽然觉得身上被四五双无形的大手给牢牢按住,他大吃一惊之下,猛地睁开眼刚想有所动作,张开欲叫的嘴也被塞入一团臭得让人昏过去的物事堵住。同时,脑子里跳出:“糟糕,已经走出两里地,越过了刚才听察的范围。被人发现了……”

入目的情景让楚兄弟心中大呼其苦,几模糊的人影紧按在身上,自己如同捆绑待宰的猪般,却没有张嘴大叫的自由。天色似乎是刚刚放亮,四下里灰蒙蒙的,视界不能及远。剧烈的疼痛让猪感到双手被人背绑着往上狠抽,吊得他直番白眼。肩膊的剧痛还在继续,双腿又向后曲折,脚跟贴股捆得贼紧。肩、胯、腰几处传入心脑的痛楚刺激下,楚兄弟才想起刚才的美妙景象,只是做了一场春梦,实际情况与梦里的差别太大了。

耳边有人下令:“小七子,招乎那几个民夫一起,将全部东西收拾干净,连同这几个家伙拉到路边的隐密处,以防其他贼人到来时被他们发现出了疵漏。”

一刻后,留了一个人守在路边窥探,其他十八个挑夫将所有的担子、轿子,及楚兄弟等八个被堵上了嘴的贼人,一起拖入距大路十多丈地灌木从中。

楚兄弟看清带来地七个手下。都和自己一样手足背绑在一起。身子抽成了反弓状,不由得突发责想:“这种绑人的法儿倒是新奇,手脚筋被拉长绷紧,让你有力也使不出。身体反弓成一团后。练有内功的人也没法运劲,只能眼睁睁的等着任人宰割。确实是好主意、好手段。”

他看到有两个手下一直在大把地流泪,“依依唔唔”地不住出声、点头,似是哀求这些人饶命。或者求人将绳子稍放得松一点。

“将那为头地贼人拖到这里来,我要拷问口供。”还是那个刚才发令人的话声,但听在楚兄弟的耳里不啻是道催命符。

被拖着移动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好一会了,东方出现在山头上地那一大片金黄色霞光,真有点像梦里的金子、珍宝光彩的样儿。楚兄弟真是感到奇怪:“怎地我这么痛的时候还能想到昨晚的梦,不会是痛得发颠了吧?!”

“你们其他的人呢,他们把两位姑娘弄到何处去了?老老实实的招出来。大爷们在局主面前可以为你讲几句好话,放你几个一条生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汉。把他地长脸凑到猪的耳侧不足三寸,语气很平和,对将死地猪没有一点凶厉之气。但话语间透出的隐隐恨意,楚兄弟还是能感觉得出一星半点:“如若不然,我们就将你交给沈南松的小孩儿兵去处置,他们那些孩子最少有五六百种方法,能让你把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会把祖宗十八代的肮脏事都招了,只求能早点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

楚兄弟被堵着嘴没法说话,而且,他此时的注意力没放在这人所说的话上,眼睛盯着在眼前四五寸远地地方。那里是个三寸高的土坎,底部有一个寸许大的小洞,能看到一只尖尖的脑袋探头探脑地要从洞口钻出来。似乎这个尖脑袋的目标就是自己的耳朵,也可能是自己的鼻子、耳朵。

近在咫尺的这小东西让他看得魂飞魄散,深藏于记忆里三十年的可怕的景象,又被这东西勾起出现在眼前。心里狂叫:“老天爷,求你别让这物事钻出来,叫他快点回去罢,小人在这里给您磕头,以后会给您烧上数不清的香……”

那是楚兄弟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那年发完蝗灾不知多久后的一天,饿得有气无力的楚石头——当时活着的父母及认识他的人们都叫他“石头”——到外面去寻找能塞入嘴的物事。当他走了大半天,一无所获地回到几乎是空无一物的家门外时,听到屋里呼隆隆的杂乱声响成一片。

年幼的石头还以为今天官府又似半月前放赈救灾,家里有食物了呢。哪知跑进门一看,吓得他连哭也哭不出,眼前一黑就倒下地。

楚石头被手脚上传来的疼痛刺醒,挣扎着坐起,把正啮咬自己手指脚趾的物事惊走,才发现蠢蠢蠕动的两堆近尺高的褐色物体,是两大群正撕扯吞食什么的耗子。另有一部分钻不进鼠堆中抢夺的耗子,已经将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手脚上的疼痛就是被咬时所发。上百只耗子在旁边用其发出凶厉目光的小眼,盯得楚石头身上一阵阵发麻。

“走开……”石头细弱的手臂挥了一下,抬起数寸又无力地垂落,耗子们“沙”地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窜了一遭,再以极快的速度“忽”地溜回,进五步退三步慢慢向他逼近。耗子们大约看清这仅剩一层皮的人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一只小兔般大的耗子“吱”地一声尖叫,冲前对准其小腿一口咬下。其他的耗子也在大耗子扑上时蜂拥窜来,刹时间就爬了石头一身。楚石头在失去知觉之前,听到半寸长的尖牙啮入肉的“刷刷”声中,响起一下后来成为师傅的大喝:“好家伙,这么多肉食够咱家过上一阵……”

他稍长大后听师傅说起过,地上两具被耗子啃得不成人形的男女骸骨一一石头的父母——已经代他埋了。师傅还说,那年蝗灾后饿死的人占本地人口总数的四成多,有近一半的人是死于被其他人们吃掉的。石头却是不信,若非师傅从耗子嘴里抢出,自己肯定也会和父母一样被耗子们当成美味吞下肚去。

石头自己也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跟随师傅以后地日子里。他地脚趾又被老鼠光顾了两次。自那以后,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石头就怕极了这种不大的小动物,对耗子过敏,一看到就会觉得发昏。

长脸壮汉发现他的嘴还堵着。暗自好笑:“这个样子让其如何招供,我也是有点气糊涂了。”抓住楚兄弟地发结拉起一点,“嘻”的笑了一声:“说话小声些,我的耳朵很灵的。怎么样。我在听呢?”

扯出其嘴里地臭袜子,那小洞里的尖脑袋已经消失,楚兄弟急促的喘了几下,吸足新鲜空气后,以尽量小声又让这位能听清地哀告:“大爷,求你将小人拖远些儿,小人愿意招了。”

“呵呵,那就好。”长脸壮汉将楚兄弟的发结拉高。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说吧,稍时还要与别人所招的口供对上。才能决定你的生死。”

与楚兄弟招供的同时,大路上响起如雷地马蹄声,伏路的手下脸色不正常地回来向吴四英报告:“百户大人,刚才过去地是打着宋字白云旗的骑军,约有一百五六十骑。我们怕是被林飞川的人发现了行踪,走在前面的楚大人恐怕……”

吴四英板起面孔,小声轻喝道:“没有什么恐怕。而是楚兄弟必定会被他们捉获,他们那些人也一定会向双木镖局招供出我们的去向。因此,我们不能按原计划朝兴化军走了,必须改变路程才能保得大家的平安。传令,马上向北面五里移营,后面的人负责清理足迹。等双木镖局地人回头查看过后,再决定我们的行止。”

不到半个时辰,刚才过去的骑军果然回头,直接到他们撤走处转了一圈便走了。再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一批骑军慢慢地从路上回头过去。伏在路边的细作还清楚地看到那十多个挑夫、轿夫提刀持枪押了楚兄弟他们七个,杂在数百骑军中向永春县方向走。

听得蹄声远去,又得到细作回报说已经点算过回去的人数没错,吴四英招来众人,向手下们吩咐:“我们分为三组,每组相隔十丈的距离,沿这条路边隐藏身形,潜踪匿迹向德化县走。只要躲过双木镖局的这次追索,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的平安。起程吧。”

十二月二十二日,昨天刚被破格提升为哨长的项慕林,和另一位同样破格升为哨长的谢衍,各带一百名从各哨中勾抽出来的福建本地人,随徐氏兄弟出发往永春方向赶。他们到达永春县后也将分路,谢衍带一百护卫队与徐家的一半人取道桃林水追辑老节头,救回荷丝娜。

项慕林带一百护卫队和徐家的另一半人寻找吴四英的行走踪迹,直至将已经怀有身孕的黛丝娜救出。如果可能的话要把吴四英这个为首者捉拿归案,或是在宋境内格杀。

这是陈元帅陈都统制当时下达的死命令,没有救回两个番邦女人之前,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死追到底,绝不允许局主的眷属被人掳走。

项慕林摸了摸怀中的银牌令符,他实在是弄不明白上面写了“34—12—57”这八个中有五个是弯弯曲曲的符号是表示什么,元帅又为何一定要自己牢牢记住“丁酉、甲戌、庚申”六字真言。说任何持银、铁两种令牌来寻的人,只有在他们见了这块银牌,并能说出这六个字的人可以信任。元帅还吩咐了,持此牌到任何一家双木门下的商铺,都能度支银钱和得到最大限度的协助。

“谢衍的银牌令应该和自己这块一样,可能是符与六个字稍有不同罢。”项慕林心里既是紧张又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一种自豪。在这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内,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什长,突然间做了小队长,这时又成了哨长。哨长,就是率领一百二十多人的官长了,也就是说,可以有娶亲成家的资格喽。

“嘿!回去山东后,一定要好好地看准了,得相个好姑娘来做老婆……”想到得意处,项慕林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让他失落的是,这次领受了救回黛丝娜、追索蒙古细作的任务,就没机会到淮东去了。不能亲眼看到局主用各种炮把李蜂头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没有亲见局主射杀李蜂头于他的双管长铳下。那样双方上百万人的大战自己没能参与其中,真是一个大大的损失啊。

一百二十多人的一哨军队,自己能带好、指挥他们打胜仗吗?这是让项慕林紧张的最主要原因。

十二月二十八日,陈君华到达临安后的半个时辰内,数十只信鸽从林家大宅飞出,投向四方;一个时辰后,数百人的行商、武士、浪人涌出临安,向大江上下急散而去,向所有与双木商行、双木镖局有关联的侠义英雄、地方帮派、一地大豪、绿林好汉、黑道混混,以及商行、商家、店铺等能够帮助的各种势力求助。

稍后,持有林强云大小金牌令的六组探事司之人,向两浙、江南、广南诸路快马驰出。他们向各地的所有双木属下的商铺、镖局传出林强云的严令: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黛丝娜姐妹,取回被夺走的七具钢弩和七匣无羽箭,找到吴四英、老节头等人擒下或格杀,绝不允许蒙古鞑子的细作逃过大江,回到他们的主子那儿去。

当天傍晚,停在澉浦镇码头上的四十条平底防沙战船先期出发往北,他们要到大江上去会合双木镖局的平底海鹘护航船一同巡逻,名义上是封锁李蜂头的军队渡江南下,实际上是带了大批人手分到沿江各地,监督检查从南往北过江的所有客货船只。

同一时间,六十艘一千至二千斛的大小海船,纷纷扬帆南下尽最大努力封锁海面,对遇上的大小船只全不放过,一律靠上舷过船检视搜查。

这样一来,因为黛丝娜姐妹俩的事,把林强云已经集中在澉浦镇上的五个军护卫队六千多人,一百多条战船拖走了大半,使得没能在诛杀李蜂头后,趁势将其残余一举歼灭,让杨妙真多活了好长时间,也给山东根据地造成一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