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十七章

“话也不能这么说,依师傅和师伯说,这位林飞川可能是本门不知哪一辈先贤的入室弟子。”另一位道士插入这两位小声谈话的年轻道人中,语气中隐然有教训的意味:“注意,师傅说的‘可能是’某位先贤的弟子,没有肯定地说‘是’。所以,你们有人心中存疑也在所难免。要想知道这位林飞川是否当得起本门‘上人’之称,还要看他到底得到的是否本门无上心法,学会有多少本门不传之秘技,渡劫时会否劫解升天。

这道人环扫了一下围到身边的道士,故意弯下腰压低声音说:“特别是渡动的紧要关头,你们知道吗,我们修道之人成道前要经无数的劫难,入世时的人间之劫,出世后的天道之劫,所有一切,都要等最后的结果出来后方能认定。你们懂了么?”

这些道士们平日都在一起,个个都相互清楚各人的底细,知道这位师兄容不得别人对他说的话提出疑问,俱都不发一言,奸猾地点头应付。

中年道人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说:“明日一早我们都不要贪睡,大家约好一起来看看,是否如林飞川说的般真会结成可用手拿起的仙草冻。我们回去,走也!”

这些道士们心里记挂着这样的奇事,大家心里都十分怀疑,究竟这种草经过“上人”煮过一回,远远的看起来还是和水一样需要用勺子舀的东西,是否过了一夜后真能结成可以手上拿着吃的块状物呢?一时间他们又哪里睡得着了,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还是那位中年道士比较警觉,迷糊中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一翻身从地铺上滚起,发现天已经大亮,太阳都晒入屋内来了。这才惊觉到睡过头。用脚向还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师弟们乱拨,一边大声叫道:“快起来,大家快起来,我们快去看看‘上人’的仙草怎么样了,是否真的结了冻。”

赖在地上依依唔唔的十多个师弟一听到“仙草”二字,如同被火烫了般地同时跳起,抓起长剑也顾不得整理袍服就向外冲。

可惜他们无论跑得怎么快,还是比别人迟了一大步。

只见村中的坪地上,林强云正笑容满面地拿着一个笊篱,从水桶中捞起已经切成小块的黑色物体,用一把竹片削成的小刀子往笊篱中飞快地“嚓嚓嚓”几下搅切,倒入碗中后再从一个瓷钵中舀出些蜂蜜拌匀,递给守在边上的人。

六七个村中的女人也和他一样,向周围排着队一个个顺序上前的护卫队员们分派。

每位食毕仙草冻的护卫队员,都很自觉地把碗拿到一个大木盆里洗过后,再交到排队等候的人手中。

天松子和飞鹤子两人,看来已经喝过了一碗,意犹未尽地在人群外探头探脑,想要将碗伸过去再要一碗,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又把手缩了回来。

六师兄顿着脚,嘴里小声嚷嚷:“完了,完了。仙草冻啊仙草冻,你可是无上的仙家妙品呐,多少也留一点给门下的弟子尝尝吧。唉,只怕已经被别人吃光喽。”

“仙家妙品,哪不是吃了可大增道基、减少修炼时日的天材地宝吗,无论如何也得分到一点吃它下去。”七师弟心中一急,把平日里师傅教导的“心静”、“无欲无求”、“不躁不急”等等诸般道家修真要诀全丢到脑后,大声叫道:“上人……师祖……哦,师祖公……留些给弟子们尝尝,也好增些儿道基……”

飞鹤子毕竟是大道观的住持高士,自己的弟子在众人面前如此的情急大叫,面子上总觉得有些下不来,不由叱道:“胡喊乱叫些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丢净我道门中人的脸面。”

林强云听这年轻道士嘴里“上人”、“师祖”,还有“师祖公”的乱叫一通,心中十分好笑,打趣他说:“你可别乱叫啊,就是不叫什么祖公,我也不会忘了你们的。放心,昨夜村里的几个女人为了学会怎么煮仙草冻,回去后又煮了四五锅,尽够我们这里所有的几百人每人吃上一碗还有余。”

林强云的话声才落,马上就有两个女人抬着一个水桶走到他身边放下。

七师弟走过去一看,桶里用水浸着数十块切割成四寸见方的东西,忍不住伸手进桶内托起一块。众人只见他手上一块黑褐色半透明的物事,颤微微的轻轻抖动,切面镜似的又光又亮。这物事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晶莹可爱,让人见了煞是心喜。

许多人心里都在想:“若非已经被搅切成碎块的话,我还真不忍把这样好看的东西吃下肚里去呢。”

林强云把手中的家什交给抬桶来的女人,自己也端起一碗仙草拌了蜂蜜呼噜噜地一口喝完,打了个寒战后长吐出一口气,对天松子和飞鹤子笑道:“嘿嘿,深秋入冬的早晨吃清凉解暑的仙草,我林强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不过,虽然觉得有点冰牙冷了些,却也冰得过瘾,冷得痛快。”

忽然想起现在的天时,恐怕有人在早晨吃下仙草冻会受不了,立即高声叫道:“大家听好了,凡我双木门下之人,每人只准喝一碗,若有在下令之前就已经多喝了的,立即给我跑步,直到出了一身大汗为止。否则,谁要是不听命令的,拉肚子时可不要怪我没给你们说明白。”

场中的护卫队轰然应“是”。

飞鹤子虽然不知林强云下这个半玩笑半认真的命令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在了前面,却也不敢疏忽,即时喝道:“天师道门下听令,林公子对双木门下的命令也即是对我天师门下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也要一体遵行。”

天师道门下的弟子们虽然也出了声“喏”,但回应的有先有后,声音参差不齐,与护卫队异口同声的雄壮整齐相差了千万里计。

天松子皱着一张苦脸对飞鹤子说:“师弟,天师门下与双木之人相比是不是差了那么一点啊,此后是否也要让弟子们在练功之余好好地向他们学学。”

六师兄和七师弟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他们基本怀着同一个想法:“上人是怕我们吃多了不够大家分食的,且不管别人,先吃上两碗再说。”

项老人此时提着一个小布袋,慢慢走到林强云身边,向他深揖。

林强云一把扶着老人的手:“老叔家,如何这般多礼,我们都是客家人,说起来你们都是我这细人后辈的乡亲,你老人家年长,也便似我林强云的长辈。哪有长辈向后生小辈行礼的道理,以后千万不可如此。”

“林公子,别的小老儿不多说了。这是小老儿数年前身体还走得动时,到成都府路贩绢帛绸缎,所收得的斤把‘金不换’。据将此物来卖与老儿的土人言道:‘此物最能医治筋骨皮肉创伤出血诸症,实为金创良药,只须研细为末敷之即可。’小老儿自收得此药后也没有用过,昨夜忽然想起此物,便取出来送与公子,或可有些作用也说不定。”

“金不换?”林强云伸手接过布袋,解开缠扎的带子取出几粒灰褐色、大小如拇指,上下都长满小鼓突,长短圆扁不一的东西。

“金不换?”沈念宗走过来向林强云手上的东西细看。

“金创良药?”陈君华对这几个字最感兴趣,能有好的金创药在身上带着,与人对敌时即使受了伤,生存的机会也增加了一倍……不,几倍以上。

“可制金创药?”天松子和飞鹤子也顾不上喝止还在讨要仙草的几个弟子,走近林强云身边向他手上的物事看去。

林强云把这些东西向每个围过来的人分了一粒,心里不住寻思:“这是什么鬼东西,我以前好像见过,也看过别人有将这东西的细末配酒冲服吃过,说是用于治内伤最有用了。怎么就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什么呢?先不管了,将这东西收下再说,以后再慢慢想吧。”

林强云向老人深施一礼:“这些‘金不换’我向老叔家买下……”

老人不让林强云说下去,双手齐摇,急道:“买下?林公子要是嫌弃这东西不抵钱,还我把它扔掉就是,何必说出‘买’这个字来折杀小老儿呢。你刚才还讲得那么好听,把小老儿认作长辈。老头子虽然读书不多,但‘圣人云:长者赐,不敢辞’这话却还是知道的。公子还要提这个‘买’字么?”

林强云:“既是如此,我就厚颜收下了,多谢老叔家的厚赐。”

项老人见林强云肯收下,心里高兴,喜笑颜开地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当初我买下它时也仅是花了四十文铁钱。这点东西送与公子也只是聊表老头子的一点心意罢了。说到谢,小老儿代全村的老少向公子真心实意地说一声‘谢谢’!”

陈君华见诸事已毕,高声下令:“各哨整好队,立即出发。”

出温坊村就是一直往上行,在翻越松毛岭的途中,这些道士们因为起得晚,又急着去分抢仙草冻没顾得上吃早饭,爬山时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虚汗直冒了。

特别是七师弟和六师兄两人,没有理会林强云半命令半劝告所说的话,多吃了两碗仙草,还没到山顶就连着跑到路边的草丛中拉了四五次。

两人互相埋怨道:“都是你这小猴子,说什么‘天材地宝’能减少修炼的时日,没听上人的话吃了三碗。害我陪你一起拉得好苦哇。”

“嘿嘿,我们谁也别怨谁了,师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么?”七师反唇相讥:“我们谁也没想到,这种天材地宝须是有高深修为之人方能承受得住,比如师傅和师伯他们就知道这个道理,没敢过多服,也提醒了我们一众门下弟子。可惜呀可惜,我们却没把‘上人’和师傅的话听入耳中,以至现在不但没增添自己的功力,反而可能会因此而要多下苦功修炼了。”

两人拉得浑身无力,拼了老命才在山顶赶上正在休息等候他们的师傅和师兄弟们。

陈君华对刚才的“金创良药金不换”一直都铭记在心,他心知在今后的日子里将会有许多打仗的时光,光靠那些数量有限的鸡膏,绝不能保证自己手下军队的死伤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他深知有打仗拼搏经验老兵的重要性,没有一定数量能打会战、服从命令的老兵,这样的军队胜时打顺风仗是勇气百倍,万一情势危险,则会一击即溃。

他走到静坐在路边的林强云身旁坐下,小声问道:“强云,你看那些金不换可以制成金创药吗,我们是否把刚才得来的这些试着做点看看。”

林强云也是在想:“那些灰褐色的是什么东西,印象中好像自己也曾经吃过,是什么呢,被公太逼着坐‘屙屎桩’后,他拿来药粉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对了,公太说,:‘强云仔’,快把这些药粉吃了,这是公太用好多钱买来的田七粉……对了,是田七,那袋子里的是田七啊!田七粉不但可以治内伤,也可以治外伤。咳,真笨,连经常听人说的田七也敢给忘了!”

陈君华:“我想,只要能有你那种仙丹十分一的功效,今后在战场上就能让我们的战士多活下不少。”

说起仙丹,林强云脸上露出微笑,心里想着:“早知道会到这里来的话,说什么也要多弄些云南白药来。四瓶现在只剩下了三瓶,以后就只好对不起别人,留着自己救命用了。哎呀,以前听人说过,云南白药是由田七为主,再配上些什么白及之类的中药制成……”

生气地在头上用力敲了一下,眼角看到山都也站起身想再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连忙向后一倒,双手捧头叫道:“山都,这次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打得已经很痛了,不用你再来帮忙。你还是给我好好的坐着休息吧。”

山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地上,嘴里嘟喃道:“天天说什么‘有祸同享,有裤同穿’你已经打了一下,又不让我打,还怎么同享……”

林强云笑得撑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身,指着山都说:“咳……咳,你想把人笑死是不是,你以为笑死人不偿命的是不是,咳……如果我被你笑死……咳……了,一定要抓住你来偿命,看你还敢不敢胡扯乱说‘有祸同享’还……咳……还……‘有裤同穿’。你的裤子我能穿吗,我的裤子你穿上了能走路吗?”

陈君华也是笑得直打跌,喘了好久才向山都说:“傻小子,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会说成‘有祸同享,有裤同穿’的,亏你能说得这么顺溜。”

陈君华接着问道:“强云,你是不是想到做仙丹……哦,是金创药的方法了?给叔说说,也好让叔安心些。”

林强云招手把沈念宗也叫过来,然后才正色对他们说:“我刚才想起这种叫‘金不换’的东西,是出产于云南、贵州、四川等省的一种药物……”

“等一等,云南、贵州所指何地,这里的‘省’字又是怎么说,这个先给我讲清楚。”沈念宗打断林强云的话,一副很不理解的责备说:“强云你不要把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讲出来给我们听,现在是商量大事的时候,应该把事情说得清楚点才好。这种毛毛躁躁的性子也要好好地改改了。”

林强云愕然,心道:“这几个地方这时候的人还不知道么,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得清楚是什么地方呀。对了,把首府说出来,总该能让他们听明白大概的地点了吧。”

于是说道:“是是,叔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想好了再讲。我的意思是南宁、大理,成都、重庆,贵阳等地。”

沈念宗:“唔,大理国我知道,成都府路属我大宋所辖,也是紧靠大理国不远。至于什么南宁、贵阳则不知是何地了。”

林强云:“那么我们就讲成都府路好了,那一片地区就是出产此种名为‘金不换’的药材,我所知道的说法中它的正式名称好像是名叫‘三七’,我们以前开方时总是称之为‘川七’。”

看两人都听得入神,没有再出言提问,林强云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此药是一种极好的治疗内外伤药物,既然现在还没有多少知道它的药用价值,我们就可以派人到那里去想办法大量收购,运回来制成我们专用的疗伤药品。”

陈君华一拍大腿,喝了声:“好!”用一种沈念宗和林强云从来没听过的、让人听了大生伤感的语调说:“多少年了,我陈君华从十七岁投军到二十七岁的整整十年间,见得太多因伤而致死的袍泽,有些人原本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按说根本不会致命的,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样只破了点皮的小伤,也把我的兄弟送去了阎王爷那儿。”

陈君华说到这里,倏的语气一变,阴森森地向天说道:“若是我们的军队里能有救命的疗伤圣药,不仅能在战场上救活不少人,而且我们的军队也将成为一支拥有大量能征惯战老兵的百战雄师……”

沈念宗的情绪也被陈君华的话调动起来,兴奋地接口说:“再加上强云制作的大批钢弩、火铳、子母炮等远攻利器,配上我们铁工场自制的夹钢刀枪,不要说在金国境内立足,把被金狗抢占去的大片国土夺回手中,就是要征服天下又有何难呢。你且说说,看叔和君华能帮你做些什么事。”

陈君华笑着轻擂了沈念宗肩背一拳,道:“哪还用问么,一到汀州立即派人到成都府路去,在那一带大量搜购‘金不换’,以最快的速度运回来,让强云马上制成药物分发到护卫队的每个人手中。”

沈念宗向林强云问道:“怎么样?君华说的很有道理,是否立即派人去准备此事?”

林强云:“叔看着应该如何安排尽管去做就是,多做些准备总比坐着发呆好。另外,君华叔有没有找到能替你和张大哥训练士卒的人才,总不能我们要打仗了还要你们去为训练的事操心吧。”

陈君华:“放心,这段时间我们已经从护卫队中选出好些年纪比较大,体力稍差又有经验的人顶替我们了。而且我们还选中了好几个能带兵会打仗的年轻人,将来你的军队绝不用愁会缺少领兵打仗的将领。只要粮草、器具等能供应得上,现在我们就是招收十万大军,在一两年内把他们训练成能战的虎狼之师,相信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林强云问沈念宗:“那位公治先生到我们这里也有三个多月了,以叔的眼光看,他能否托给重要些的事情么?”

沈念宗:“这人为叔一时也还摸他不透,从这几个月他往返于广南东路贩回耕牛、粮食的情况看,倒也能把事情做得相当不错。不过,人心隔肚皮,我们目前还没到十分缺人手的时节,不能太过急于委以重任,再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罢。另外,那两个回半城送来为妾侍的番女,你想怎么安置她们?”

提起这两个番女,林强云大感头痛,一时间也想不出怎么来安排她们才好。说实话,有时候看到这么惹火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极尽挑逗之能事,他还真是有些忍不住要上前在她们身上发泄一番。但想到公治渠所提出的警告,又强制自己压下用她们来试试《阴阳养生决》秘戏的冲动。

林强云挥挥手,似乎要把烦恼从眼前赶跑:“这事很是令人为难,先不管她们,我们还是以后再来处理她们吧。走,我们也要快些赶到长汀去,把要办的事情处理好,尽快北上临安。”

下了松毛岭,越走近长汀,各处的情景就越显得破败,以松毛岭为分界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区。

田地上长满了将枯的野草,大片已经开垦出来的水田全都荒芜,就是有少量的几块田里种的稻谷,也在没成熟时被人们用手捋下谷穗,带壳舂粉煮来充饥。

“接下来马上要到的寒冬怎么过?”林强云现在不想再将钱给这些没法出外籴粮的人了,他要另外想办法解决家乡父老的困难:“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赣州等地运回大批粮食、种子,让他们能安然渡过冬天。万一晏梦彪的头陀军再来呢,我们护卫队不在这里,这里的百姓也没法与他们相抗呀。还是要想办法让晏梦彪停止他们造反的行动,才不失为上策。”

看着一路残破的村庄和形同行尸走肉般骨瘦如柴的男女老少,林强云下令护卫队把所有带在身上的粮食全都散发给这些饥肠辘辘的乡民们。

沈念宗先是很不理解林强云这次为什么没用钱救济,待听到林强云的想法后才放下心来。

入暮时分一行数百人到达鄞(汀)江边,江岸小屋内休息的四个船夫被沈念宗以二十贯钱打动,答应连夜把他们渡过河去。

第一船正准备撑出去,一位摆渡的老船夫看到林强云,趁着天色昏暗匆匆走近林强云身边,看别人都在忙碌的时候,眼睛望着江面,带着有些惊慌的语气似是在自语般地小声说:“公子总算得到消息赶回来了。这位新来的知州陈大人可恶得紧,前些时贵行的沈先生和好多人都被捉去大牢里关起来了,听说他们还吃了杖刑,打得背上烂成一大片脓疮。另外,很多以前帮忙守城的军卒和军将都被陈大人给枷号示众了,杖责的更是每天都有好几个。”

林强云心里虽然吃惊,为了不让老船夫为难,便不动声色地面向江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叔能否说得详细点么?”

“小老儿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人说是陈大人不肯付给军卒们饷钱,连每日的粮米也要克扣,若有人不满说上两句,一旦被他知道了,就会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处罚。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老儿委实是不大清楚。”

这个渡口不知何故,现时只有一条船在摆渡,林强云一时也无心探问,只是担心六叔沈念康和王归乡等人的安危,交代了陈君华、沈念宗几句就先下到刚回头靠岸的渡船上过河去。

林强云一上岸就下令在河堤上的二十来个护卫队员回到码头边,以防城上的人发现自己回到长汀。他准备先了解清楚情况后,再决定是否进城办事,或是想出个因应的方法。

蓝家兄弟听得人说林强云率大队回到长汀,立即匆匆赶到江边,一见林强云他们就止不住掉下眼泪大诉其苦:“东主,汀州有陈孝严这样的狗官,我们是没法活了……”

蓝家兄弟把事情向林强云一说,让他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位新到任的知州陈孝严,来这里上任后,就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林强云乃汀州首富,心中即有向林家下手的打算。此人把被上任州官林岜开革掉的那些吏役老手再招回到州衙,慢慢将与林强云交好的人排挤掉,准备看准时机就寻个因由动手,将林家的财物家产攫夺到囊中。

在金见回来把孩儿兵和护卫队带去泉州之后不久,因为九月头陀军又一次进军围住长汀城,他认为城内有数千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大军,夺取林家产业的时机已到,就以犒军之名要把双木商行已经做好,准备运往泉州的一万二千双布底鞋,以每双一贯三百文的价钱‘和买’。沈念康和商行的人不服,与他理论时,却被这陈大人令新招来的役丁栏头将一干人都拘捕入州衙的大牢。不但将南门大宅和各处的房屋店铺全都查封,每人被打了二十杖。那些新来的狱卒牢头俱是由外来流民中新募,也狗仗人势的可恨得紧,不许别人送去伤药和够量的吃食,如今在牢里的十多人都眼见得快不行了。那些差役和栏头还来强索他们行刑的‘使杖钱’,一开口就是五万贯……

“什么?”林强云虽然已经有老船夫给他透露了一些口风,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发展到这个样子。心念急转之下,林强云认为应该等沈念宗和陈君华过来,再仔细商量出应对的办法,只好对蓝家兄弟说:“蓝管事,依你们说的,连其他两处房屋也被官府查封了,那我们的其他人和信鸽等又是怎么处理的。”

“那些差役们仗着官府之势,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天未亮就冲入几所宅内赶人,连想带件衣服也不得许可,许多人连外衣也没来得及穿上就被赶出门来,哪里能容得你有时间处理其他的什么。”蓝君清气愤地说道:“那些信鸽一个多月来没人管,想必全都关在笼内饿死了。而且姓陈的狗官还派人日夜看着我们这些没关入牢内的人,再加上头陀军在城外各处耀武扬威,把长汀城围得紧紧的,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出城去开玩笑。就是因此之故,我们才没法把信传给东主。否则,我们再不济再傻,也会把消息向东主传报的。我们兄弟不堪那些栏头差役追比索要‘使杖钱’,月初头陀军一走,就由做豆腐的孙老头一家帮着,偷逃到城外农家暂住,这才能在此时来见东主。不然,也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被狗官的人看得死死的一步也不能走动。”

“那么,横坑村那儿呢,有什么变化?没有,那还好些。这么说来,我们的所有银钱和做好的布鞋及库房里存放的各种物品,也都被封在原地了?”林强云再次问了一句,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这个我不清楚。”蓝君清摇头苦笑:“那些天我们双木商行的人都被勒令不得走出家门,等候官府的随时传唤问话。只是后来听人说,陈狗官的人从三所宅院中搬走了很多东西,到底被他们弄走多少,实是无法知道。不过,好在沈(念康)先生家还没被查封,我去探看他时,得知大部分的账本都存放在他家里,应该可以从账本中知道我们有多少东西被这狗官抢走。”

“可恶,”林强云咬着牙恨声骂道:“要我的财物也还罢了,连我们的人也不放过,要把他们整死。既然一上任就如此逼迫,我林某人也就不必与你多所客气,这就认你见识一下仗势作恶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夜间渡过二十来丈宽的河面,虽然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但也比白天多花了很多时间才把所有人都渡过河来。

沈念宗和陈君华是坐最后一趟船过河的,他们三人坐于离码头稍远的沙滩上,听林强云把眼下这里的情况一说,陈君华首先跳起来怒声道:“这还了得,无缘无故的凭什么要向我们‘和买’,把价钱压得要我们亏本。又凭什么把与他们理论的人都抓入大牢,不但要受杖刑,还不准送药送吃食。这不是成心把我们往绝路上逼,要将我们往造反的路上逼吗?”

沈念宗沉声喝道:“君华,老大的一个人了,还像年轻人般的火爆,静下心来,我们商量个办法。”

陈君华气呼呼地坐下后,沈念宗向两人说道:“此事看来无法善了,这陈孝严明知我们的底细,还敢冒大不讳对双木商行下手夺产,据我想他还准备要害了人命。恐怕我们就是逆来顺受不与其争斗,他也还不会甘心就此罢手的了。”

陈君华愤愤不平地小声咆哮:“直娘贼,三千大军又如何,我们不如趁其不备,明日一早直入城中把长汀取下……”

“君华千万不可鲁莽,”沈念宗急急喝止陈君华:“以五百对三千,还有一千多厢军不知是否听这狗官指挥,若是在城外,相信我们二百多具钢弩,五百余‘雷火箭’在手还不会怎么吃亏。但到城内巷战,我们总不能把‘雷火箭’向乡亲们的民居发射吧?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要想出个既能将我们的人救出,又不致引起朝庭对我们的实力生出疑忌的办法才好。”

陈君华心知沈念宗说的十分在理,但嘴上却是并不服输,一直与他小声争论不休。

林强云在他们的争论中慢慢有了一个想法,缓缓地开口说道:“叔,你们先不要争,我想这样……”

陈君华听完林强云的话后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问道:“趁其不备入城、夺、守城门都没什么问题,刚才念宗哥说得不错,就怕这陈狗官事后一纸文书扎子入京,让权相和朝庭对我等起了猜忌之心,于我们今后北上占地大有干碍。”

林强云笑道:“那君华叔又与叔争个不休,这又是为何?”

陈君华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君华叔只是借此发发心中的火气罢了,念宗哥是知道的……”

沈念宗:“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鲁莽的人,也清楚你是借争执来泄掉些火气。否则我才没这份闲心来与你说这说哪的胡扯呢。强云,这事了结后,如何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们好有个准备。”

“几件事同时进行,一是把陈孝严抓在手里将人救出后,叫全部和‘双木’有关而又愿意离开的人都离开长汀城,或回横坑,或到泉州去。”林强云慢条斯理地说道:“二是立即派人带些银钱先一步进京,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向我族叔说清楚,并请他在京里活动,尽量把事情压到不引起朝庭、权相和当政的知政事们起疑的地步,或者使计令汀州出些什么大事,让京中的权贵相信这位知州陈孝严是个凶残恶毒的坏人,把火烧到他自己的身上去。其三,进城后与城内的大军拉好关系,避免发生对抗争斗。另外把我们密藏在地库中的一千余支‘雷火箭’和所有能找回的东西全都运走,带不走的就分给城内的乡亲和守城的大军。绝不能留下一星半点给这狗官,省得被他找出来后用于对付我们。”

陈君华对于“金不换”制药的事总是念念不忘,急忙插口补充道:“还要立即派人到成都府路那一带去,大量收购你所说的‘三七’、‘白及’等。我怕万一这里的事有什么变化后,会很难再有机会大摇大摆去买药了。”

沈念宗:“白及是大路货,随处的‘惠民局’(宋代官府开办的药铺称为‘惠民局’,‘和剂局’则是官办的郎中诊病铺子)和私家药铺都可买到,去成都府路的人只需买‘三七’便行了。”

陈君华:“如此,我就去下令,按强云所说的办法明日一早进城救人。”

长汀县城在外表上,与数月前离开这里时的没什么不同。但潜近至城门边二十多丈草丛中往城门处细看,林强云就发现很有些区别。

为了怕兵器上的闪光被城上的守卫看到,所有人的刀剑、钢弩都藏在衣服内或是用囊袋遮掩着,悄悄的静等天亮,只待城门一开就抢占城门及南门的城楼。护卫队员们肚子里都窝着火,该死的陈狗官好死不死的弄出这么些鬼事出来,竟然把黑手伸到我们双木商行的头上来了。害得我们连晚饭也没吃,空腹呆在寒风萧索的野地里挨饿受冻,看我们进城后怎么收拾你这狗官。

辰时初,城楼上响起邱胜的大嗓门:“王宝,下去打开城门,严查出入的各色人等,以防有反贼的奸细混入城中。”

那位发射三弓弩极准的厢军旗头王宝,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走到门城前,:“南门也没多少人出入,严查个屁。头陀军已经在月初退走,还查什么?十多天来,原本一升二米口粮的,现在只拨发六合(容积单位,一升为十合),还不如让头陀军围住城更好,起码每天的粮米可以发足,肚子也不会老觉得空空的难受。”

跟他一起走下城楼的邱胜笑骂道:“死东西,难怪一而再地从什长降成旗头,又从旗头降为小卒门丁,就是你这张嘴害了你自己。”

王宝笑道:“我们是光头对着秃子,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你还不是以堂堂的从九品监押副使,降到做了现在没品的城楼队官份上。哎,邱大人,我说干什么每天都叫着严查奸细,又不说查些什么样的奸细,叫我们怎么查呀?”

邱胜的嘴角向城楼上往下走的曹景洪一呶,小声说:“知道么,这是陈孝严那厮怕林公子回来,所以三个城门都派了亲信手下来守着,这家伙就是来南门蹲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