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里,玉尹一直是一个有些尴尬的存在。
首先,他是南人,而且和大辽没有半点关系。之所以被卷入其中,纯粹是个意外。除了余黎燕和任怨两人对他还算照顾之外,其余众人莫不对玉尹带有几分戒备。
也难怪,这二十几人里,任怨是任老公的义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其余众人不是大辽贵胄子弟,便是耶律习泥烈侍卫出身。在他们心里,南人不可信!当初若非大宋背信弃义,也许大辽不会这么快灭亡。潜意识里,对南人有一种莫名敌视。偏偏玉尹又是余黎燕介绍过来,让他们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
不过,小小的排斥还是可以存在。
以至于这段时间里,玉尹的地位非常尴尬,根本无人理睬。
如果不是玉尹怀着想法,说不定早就拂袖而走。可越是如此,这些人对他就越排斥……
对此,玉尹也无可奈何。
当停驻歇息的时候,他独自一人生了火,默默烹煮饭食。
听到余黎燕呼唤,玉尹拍了拍手上灰尘,起身向余黎燕走过去。
余黎燕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便带到了耶律习泥烈旁边,“小乙来的正好,给咱出个主意,是该去振武和父皇汇合,亦或者是去天德军,静候父皇在前方凯旋佳音?”
“是啊,燕子说你很厉害,你给出个主意吧。”
耶律习泥烈环眼圆睁,瞪着玉尹瓮声说道。不过那话语当中,却没有多少请教的意思,更多是一种无所谓,甚至于有些轻蔑之意。玉尹不会骑马,被耶律习泥烈看低一头;后来又听说玉尹是个肉屠出身,便更加不屑……若非试过玉尹的力气,加之余黎燕说玉尹杀了十几个女直阿里喜,说不定耶律习泥烈根本不会理财玉尹。
对于这一点,玉尹又如何看不出端倪来?
当下只笑了笑,却没有在意耶律习泥烈。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也看出来,耶律习泥烈其实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说他有多大的心眼儿,玉尹不太相信。虽说有些看不起玉尹,可想想他贵胄出身,曾是堂堂皇子,也就没放在心里。贵胄子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
“而今,是什么状况?”
玉尹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扭头询问。
余黎燕上前一步,在他身边蹲下来,指着面前一副简陋的地图道:“我们刚得到消息,父皇自夹山兵出之后,已接连获胜。而今,父皇率部攻破渔阳岭,直奔青冢寨……据咱和四哥估计,最多二十天,父皇便可以攻破振武,直逼大同府。”
余黎燕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比划。
玉尹看着眼前这简陋的羊皮地图,半晌后轻声问道:“而今何人驻守于大同府呢?”
“大同府?”
余黎燕向习泥烈看去。
耶律习泥烈本来不想理睬玉尹,可余黎燕瞪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道:“出发前任老公曾说过,而今大同府都元帅是斡里衍,蒲察石家奴为斡里衍副将,任左副元帅。”
“斡里衍是谁?”
玉尹脱口而出问道。
耶律习泥烈顿时怒了,长身而起,“燕子,非是咱不懂规矩,可你说这小乙是能人,怎地连斡里衍是谁都不知道?这种人的话,真值得你我相信吗?咱却不信。”
“四哥!”
余黎燕很不高兴,板着脸道:“小乙常年在开封,少与女直人交道,又怎知谁是斡里衍?
你应该说清楚一些……小乙,这斡里衍便是完颜娄室,为女直七水部长,骁勇善战。”
玉尹本来脸通红,可听余黎燕这么一说,也怒了!
“殿下便直说是完颜娄室即可,他女直人名字恁古怪,自家哪能记得清楚?”
也难怪玉尹发怒,他是真知道完颜娄室这个人。只是完颜娄室的字,却有些记不太清楚。当然了,这与女直人当时文化落后有莫大关系。在女直人崛起之前,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直到完颜阿骨打建国,才由当时的女直人元帅右监军完颜谷神创造出来。此时的女直语言极不丰富,所以取得名字,也就稀奇古怪。
比如女直名将粘罕,字义便是‘心’的意思;而历史上那个大名鼎鼎的完颜兀术的兀术,便是‘头’的意思。更有甚者,如谋良虎,若翻译过来,便是‘无赖’……诸如此类的名字很多,由于文字较少,所以不管词义好坏,女直人拿来便用。
而后随着女直与大宋之间的交流增加,上层人物便有了一些典雅的汉名。
不过在女直人和女直人之间,还有女直人和契丹人之间,大都还是习惯于女直名字相称。
耶律习泥烈称呼完颜娄室为‘斡里衍’没有错误,而玉尹不清楚斡里衍,也很正常。
余黎燕听完玉尹的解释,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四哥,你看……这可怪不得小乙,你若是直呼完颜娄室,他便知道是什么人了。”
至于那蒲察石家奴,也是女直贵族,更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女婿。
玉尹道:“我听人说,当初这大同府,便是完颜娄室打下?”
耶律习泥烈和余黎燕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黯然之色,点头表示玉尹没有说错。
“我听人说,这完颜娄室骁勇善战,勇猛无敌。
开封曾有流传,政和五年时,这完颜娄室从那完颜阿骨打攻达鲁古城,与银术可率骑冲阵,九陷其阵,打得你们大辽溃败而逃。后来有以都统之职,占领中京,攻破西京……宣和四年,西夏三万大军援助大辽,却被完颜娄室督战,将西夏军大败,斩首数千。而就在去年,大辽都统林牙大石,攻奉圣州,却被完颜娄室合并迎击,生擒林牙大石……我不知道令尊帐下而今,又有谁是此人对手?”
玉尹说罢,往篝火边一坐。
而余黎燕和耶律习泥烈却是面面相觑,好半天那耶律习泥烈才道:“小乙,你真只是卖肉的肉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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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玉尹能对完颜娄室的战绩如数家珍,令耶律习泥烈感到无比震惊。
说实在话,就连耶律习泥烈自己,都说不清楚完颜娄室的过往战绩。余黎燕则眼中闪动异彩,内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呼喊着:他就是咱的韩德让,他就是咱的韩德让!
“那小乙以为……”
耶律习泥烈这一回,显然客气许多。
“令尊兵出夹山,渔阳岭获胜,乃至于接下来有可能在青冢寨和振武获胜,但他真就可以抵御那个斡什么来着?”
“斡里衍!”余黎燕笑着回答。
“对,就是这个完颜娄室斡里衍!”
耶律习泥烈沉默了。
半晌后,他突然起身道:“不行,咱要立刻赶赴振武,和父皇汇合,劝他停止用兵。”
哎呦,这家伙倒是个孝子!
明知有危险,还要坚持前去和耶律延禧汇合,也算是一条好汉。
玉尹没有出声,向余黎燕看去。
他可是记得,余黎燕曾提醒过他,尽量不要开口……
方才,他已经说了太多。
如果余黎燕和耶律习泥烈还是要赶去和耶律延禧汇合,那么玉尹便只有选择离去。
因为他很清楚,那结局会是怎样。
余黎燕秀眉轻轻一蹙,站起身来,把耶律习泥烈拉到旁边。
玉尹没有刻意去听,但是看耶律习泥烈的表情,显然有些激动……
片刻后,耶律习泥烈一把推开余黎燕,大步走到了玉尹跟前,“你这南蛮子,是不是你教唆燕子,要她不去和父皇汇合?若父皇败了,那我大辽便真个没了希望!
咱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南蛮子不怀好意……你,你,你……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术,竟使得燕子对你言听计从?”
耶律习泥烈憨,却不代表他傻。
到这时候,他怎能看不出,耶律余里衍改变主意,和玉尹有着莫大干系。
他一边振臂咆哮,一只手便握住了腰间宝刀刀鞘。不过玉尹依然是一副平静表情,拿起篝火旁的羊皮酒囊,拔下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若你去和令尊汇合,那大辽才真个没了希望。”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明白。”玉尹站起来,厉声道:“令尊是什么秉性,难道你耶律习泥烈不知道吗?据我所知,他这个人刚愎自用,一旦有了主意,就算是九头牛都无法拉回。你觉得,你和令妹便是见到令尊,就能改变他的想法吗?
四殿下,我可以保证,如果你真去和令尊汇合,便是死路一条。
而今你是大辽皇室的唯一男丁,你若也出了意外,这大辽谁人可以接掌?燕子吗?她是个女人,便是再有本事,也难令其他人心服口服……再者说了,你觉得你现在便是和你父皇汇合,又能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去了,令尊就一定能获胜?”
“这个……”
耶律习泥烈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争辩。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善于争辩的人,而玉尹偏偏说的又都是事实,更让他不知所措。
余黎燕阴沉着脸走过来,狠狠瞪了玉尹一眼。
“四哥,既然如此,何不听听小乙有什么高见呢?”
耶律习泥烈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玉尹沉默半晌,抬起头轻声道:“四殿下,而今状况,唯有回可敦城,方为上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