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俘虏?
玉尹万万没有想到,来这里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完颜宗望,还有那两万女真人,一旦返回上京,他日定然会给大宋带来无尽灾难!
女真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便注定了他们会比这一次更加凶狠。
而最重要的是,这两万女真人一旦释放,女真的国力虽有削弱,也能够迅速恢复元气。
自己朝阳门死战,陈桥死战,太子亲军几乎全军覆没,董先、呼延灼、王敏求等人,便等于是白白送了性命。既然如此,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官家什么主意?”
玉尹沉默半晌后,轻声问道。
种师道看着他,良久才苦涩回道:“官家已诏准盟书。”
呼!
玉尹长出一口气,再也不言语。
种师道等人的交谈,他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脑袋里只觉得乱糟糟,耳边嗡鸣不止。直到种师道拍他的肩膀,玉尹这才算清醒过来。燕瑛徐处仁已经离开,书房里只剩下玉尹和种师道两人。
“种公,怎么变成这般状况?”
明明是大获全胜,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好像是自家惨败。
不但要释放了那些俘虏,还要赔偿岁币……如此,便是收回了燕山府,又能如何?
“小乙莫往心里去,官家这般,也是无奈之举。
想必你也知道,太上道君即将返回东京……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在说什么?
玉尹觉得,种师道也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
“便不能挽回吗?”
“小乙,怕是无法挽回。”
一句话,绝了玉尹所有的念想。
他也无心继续在种府呆着,便起身告辞,失魂落魄离开。
初秋的阳光。很明媚。
可玉尹的心里,却是一派冰寒。
整个人如同没了魂魄的木偶一样,漫无目的的沿着大街行走。
身外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没有了色彩。当他停下脚步,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站在便桥屠场大门外。
便桥屠场,已经关闭了!
玉尹身为太子中舍人,若再操持这等事情。就显得有些失了身份。再加上西州商路开通。玉尹也不缺这些许钱帛。于是在开封之战结束后,便桥屠场便成了一处私宅。玉尹在屠场里建了一座灵堂,把呼延灼等人的灵位。摆放在灵堂之上。
灵堂就名:诸率府英灵堂。
这里是太子亲军的魂魄所在,只要这座灵堂在,太子亲军的威名和荣光便不会丢掉。
守护灵堂的。是朝阳门之战幸存下来的一些老兵。
他们大都身有伤残,无法继续从军,家中更没有田地,无依无靠。玉尹便开设了这座灵堂,供他们在这里生息。虽不一定能过的锦衣玉食,却也不必为温饱发愁。
“郎君,怎地来此?”
值守灵堂的卫兵,看到玉尹前来,忙上前行礼。
玉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而后迈步走进灵堂,回身道:“我要在这里想一些事情,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搅我。”
“喏!”
红衫木做成的大门,隆隆关闭。
玉尹擦亮火折子,把灵堂里的长明灯点燃。
星星点点,恍若星辰跳动。玉尹便坐在香案前。看着灵堂里供奉的那些个灵位,心里一阵发堵,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三郎,老将军,老梁。觉民……我来看你们了!”
玉尹喃喃自语,而后深吸一口气。露出难看的笑容,轻声道:“开封之战,咱们打胜了,可不知为何,我却觉着,我们输了。弟兄们在战场上拼死搏杀,却比不得那些文官大笔一挥来的痛快。好不容易俘虏那些个虏贼,却要把他们放走。
我想不明白,明明我们赢了,到头来却好像是我们失败一样?”
灵堂里,一派寂静,只有玉尹的声音在回荡。
玉尹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竟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这些个战死的弟兄们感到悲伤。他们真个死的不值,本大好的局面,却被一帮子无胆匪类给败坏一空。那种发自内心的痛苦,几乎让玉尹感到窒息。
脑海中,浮现出自郭桥镇以来,一场场惨烈厮杀的场面。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种师道说,赵桓也是迫于无奈。
他迫于什么无奈?说穿了还不是他父子之间的那点龌龊?只为了那点龌龊,却要放弃眼前大好局势。这许多弟兄抛头颅洒热血的结果,不过是成就了那些奸贼头顶的乌纱帽而已。于这个时代,于这片河山,于这满目的繁华,没有半分裨益。
这种结果,绝不是玉尹所希望的结果。
他猛然站起身来,仿佛自言自语道:“不能放了完颜宗望,不能让那些个女真人就这么离开大宋的土地。”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看着灵堂上那些灵牌,咬牙切齿道:“诸位兄弟,小乙绝不会让你们的血就这么白流。哪怕是拼着一死,也绝不容那些虏贼离开……”
灵堂上,依旧是一片寂静。
长明灯闪烁,似乎是那些战死的英灵,在为玉尹的决定而感到骄傲。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高宠等人还在等候玉尹,见他回来,忙纷纷上前询问。
“哥哥,种公唤你何事?”
“呃,方才老种相公找我,是告诉我太子将出任河北兵马大元帅,要我代表太子,出掌元帅府参议之职,太子亲军屯驻真定。看起来。用不得多久,咱们就要走了。”
“要离开东京?”
众人虽表情各异,但是对这个安排,倒也没有太多排斥。
“此事暂且保密,不要传扬出去。
田野不早了,大家都早些回吧……改日再与诸位兄弟痛饮,今日自家确是有些累了。”
玉尹突然送客,让众人有些奇怪。
不过。看他那一脸的疲乏模样。也就没有人站出来询问,便一一上前,和玉尹告辞。
“三郎。怎地看郎君似有心事?”
陈规作为太子亲军长史,虽不是玉尹亲信,但也前来道贺。
他和朱梦说并肩走出玉府大门。朱梦说正要与他告辞,却被陈规拦下,拉到一旁询问。
朱梦说愣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个,我怎知道?”
他反问一句,“莫非元则看出甚来?”
陈规笑了一笑,摇摇头,却没有开口。
他初来乍到,不算玉尹亲信。不过。对玉尹却颇为赞赏,特别是陈桥之战后,大宋时代周刊把功劳算到了太子头上,也使得陈规对玉尹更多了些认识。来到太子亲军之后,陈规大多数时候都表现的很沉默。公事上,他尽心尽力;私底下,也在默默观察玉尹其人。有些事情。他看出端倪来,却不好说太多,问太明白。
“没什么,只是觉得郎君看上去,兴致不高。”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觉察……按道理说,郎君新添千金。本是一桩喜事。怎地从老种相公那边回来后,连酒也不吃了,便匆匆要我们散了?的确是有些古怪。”
陈规的观察力和反应,远比朱梦说厉害。
“既然猜不出,便不要费心思了。
等过些时候,自然能看出分晓……对了三郎,我初来东宫,许多事情还不明白。你久居郎君身边,想来对太子亲军中的事情也多些了解,若有闲暇,何不由我来做东,你我吃几杯酒,正好与三郎讨教。”
朱梦说对陈规,倒是没有许多反感。
他虽说是太学出身,又是太子舍人,可陈规却是正经的中明法科进士出身,比之朱梦说,犹高出一筹。论职务,两人也相差无几,朱梦说自然也愿意和陈规亲近。
见陈规邀请,朱梦说想了想也就点头应下……
玉尹送走了众人后,便坐在书房里,闭目沉思。
既然宋金盟约已经签订,那么完颜宗望和那两万俘虏,必然会被释放。
玉尹心知,此事不太可能出现寰转契机,赵桓那性格,更不是什么雄主,说穿了也只是小富即安而已。他不想和女真人开战,同时更忌惮赵佶归来后,对他皇位产生威胁。这种情况下,能够迅速和女真人休战,对赵桓而言便成了一桩好事。
也就是说,想要把完颜宗望和那些女真俘虏留下,困难重重。
这不是两万头羔羊,而是两万头恶狼。玉尹不可能调动太子亲军,更不可能从其他地方借调人马,那么又该如何阻拦这些女真人呢?想到这里,玉尹便觉得很头疼。
他不能在明处动手,便只有在暗中伏击。
可是,又该从何处寻来帮手?
玉尹手指轻轻敲击几案,眼角余光,却突然落在了几案上一件事物上面,心里不由得一动。
“老高!”
玉尹高声喊喝。
高世光便在书房外伺候着,听闻玉尹呼喊,忙走进来道:“郎君有何吩咐?”
“老高,可还记得汴口七十二郎?”
“啊?”
高世光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道:“郎君说的,可是那汴口田行建?”
“正是。”
“小底自然知道……这一年来,小底曾去过几次汴口,与那田大当家也有些交情。
前次郎君血战陈桥,田大当家听说后,还带着水军奇袭白马津,想要为郎君分忧……”
玉尹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封书信,连同田行建的那块腰牌一起递给高世光,“立刻去找大郎,让他寻十个马军与你同行,连夜赶赴汴口,见到田行建便与他说:我要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