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靠坐在囚车的栅栏上,一双眼睛圆圆的睁着,早已没了神采的双目,死死的盯着碧蓝色的苍穹。
杨荣站在囚车旁,默默的注视着靠坐在囚车栅栏上的杨业。
人的生命太过脆弱,曾经驰骋沙场的杨业,如今也只留下了一具冰冷的遗体。
用不多久,他就会成为一抔尘烟,被历史的车轮湮没,留给世人的,只不过是充满了悲壮色彩的杨家将故事。
轻轻的叹了口气,杨荣转过身去,默默的向人群外走去。
走出人群,他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不知为什么,两颗晶莹的泪珠竟从眼眶滚落,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上,最后滴落进了衣领。
他下意识的伸手朝怀里摸了摸,想要摸出那半包香烟抽上一支。
手伸进衣领,他又无奈的甩了甩头。
在背着耶律齐云过河的时候,香烟已被河水浸透,他早把那半包揉碎了的香烟丢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摸到香烟,杨荣有些无奈的走到他骑来战马身旁,翻身上了马背,朝着耶律齐云的马车走了过去。
后军发生了骚动,对辽军前面的队伍并没有造成多少影响,除了杨业囚车附近的辽军,其余辽军都保持着原地警戒的状态。
当杨荣缓慢的挨着队伍边缘走过的时候,许多辽军都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杨业的死,并没有向全部辽军通报,大多数辽军甚至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很想从杨荣这里得到答案,可杨荣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和他们这些并不熟悉的人说话,他只是低着头,骑在马背上,慢慢的朝前蹭着。
“怎么了?杨兄弟!”不知不觉间,杨荣已经到了耶律齐云的马车旁,可他还浑然未觉的朝前走着,直到耶律齐云双手扒着车框向他喊了一声,他才愣过神来,有些茫然若失的看着耶律齐云。
“发生什么事了?”见到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杨荣,耶律齐云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他身子微微的欠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杨荣,又追问了一句。
杨荣扭过头,很茫然的盯着耶律齐云看了好一会,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苦涩说道:“杨业死了!饿死的!”
从杨荣口中听到杨业的死讯,耶律齐云颓然的仰靠在车厢的栅栏上,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他的伤太重,这三天里又没吃过东西,可惜了!像这样的一员猛将,竟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没有离开沙场!”杨荣骑马走到耶律齐云的马车旁,嘴角漾起一抹凄苦的笑容说道:“他是死在辽军的阵营里,虽然是被俘虏之后才死的,可他宁愿活活饿死,也不愿向辽军投降,这就是气节!”
耶律齐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辽军原地停留了大概一个多时辰,耶律斜轸才下令继续前进。
他们并没有把杨业的尸体就地掩埋,而是用马车驮着,一路朝着大同府的方向赶去。
初秋时节,北方的气候已有了些许凉意,凉凉的风儿吹拂着脸颊,让杨荣多少感觉到了些萧瑟。
大同府,位于辽国腹地,在几十年后,辽兴宗将会把大同府改为大辽国的西京城,不过目前,它还只是云州的州治所在。
让杨荣没有想到的,是耶律齐云的家并不是在上京,也不是在中京或南京,恰恰就是在这大同府。
辽国分为南北两院,大同府隶属北院管辖,耶律斜轸到这里,不过是暂时让部队加以休整,而耶律齐云则是真正到了家。
大军进城之后,耶律斜轸领着军队,带着杨业的尸首走了,而耶律齐云和杨荣,则在十多名辽军士兵的护送下,返回了林牙府。
辽圣宗即位初年,朝政一直把持在萧太后的手中。
萧太后虽是个女人,但她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国家建设上,都有着极强的能力。
圣宗初年,辽国与大宋之间处于常年相互征战的状态,可即便在连年的战争之中,辽国在萧太后以及她身边一众大臣的维持下,国力依然是有增无减,越发的巩固了大辽这个北方大国的历史地位。
无论是萧太后还是后来亲政的辽圣宗,在官员的贪腐上,都是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对贪腐官员的查处,也要严苛的多。
辽国的官场风气,远远要好过南方的大宋。
杨荣对这些并不是很懂,但他在进了耶律齐云的家之后,却是设身处地的感受了一把。
耶律齐云官拜林牙,在辽国也是外交使臣的职务。
这个官职虽然不是很大,却也算不得很小,按理说,他的家应该十分具有气势才对。
可进了耶律齐云的家,杨荣的心里却产生了一些轻视耶律齐云的念头。
刚到宅子门外的时候,杨荣还在感慨,官员的家就是有气派。
朱红色的大门彰显着贵气,门外台阶下摆放的两只石狮则为整座宅子增添了几分庄严。
进了大门,前脚刚踏进宅子的前院,杨荣就有一种院子和大门很不搭调的感觉。
一条青石铺就的路面,从大门内侧一直延伸到后院,偌大的前院,并没有多少建筑,除了两排仆役居住的佣人房,和一些堆放杂物的仓房,再没有其他建筑。
经过将近十天的调养,耶律齐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不过在这十天里,他没少受颠簸,否则伤势应该已经大好。
此刻的他,虽然能够下地走路,但脚下还不是十分平稳,在走路的时候,还需要有人搀扶。
杨荣搀扶着耶律齐云刚走到宅子门口,几个家仆就迎了上来。
他们并没敢立刻上前搀扶耶律齐云,而是微微躬着身子,站在一旁,有些忐忑的看着杨荣搀着耶律齐云从他们身旁走过。
把俩人送到林牙府的辽军士兵并没有跟着进府,见俩人进了宅子,也就返身离开,赶往军营去了。
“杨兄弟,我这府上有些寒酸了,如果不嫌弃,你且在这里住些日子!”在杨荣的搀扶下,耶律齐云一边朝内院走,一边对杨荣说道:“敝宅虽不是很宽敞,厢房却是还有几间,招待杨兄弟三年五载还能招待的起!”
“呵呵,那我不成吃闲饭的了?”杨荣搀着耶律齐云,一边走一边对他说道:“过几天我想离开这里,到麟州去,看看在那里能不能混些活计去做!”
“你果真不愿留在大辽?”听杨荣说要走,耶律齐云微微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留在大辽,很可能你以后会平步青云,可如果返回大宋,你就犹如一张白纸,运气好的话,还有机会跻身仕途,运气不好,就只能做一介平民。”
“我是汉人!”杨荣苦笑了一下,扭头看着耶律齐云说道:“我可以不为大宋的官家做事,可我不能帮助大辽去侵占我们汉人的土地!林牙大人想来应该明白!”
“杨兄弟!”在杨荣说过这番话之后,耶律齐云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这种话你只能对我说说,除我之外,再不能跟其他人说!否则很可能给你招来杀生之祸!”
杨荣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搀着耶律齐云走过一座小圆门,进入了府宅的后院。
后院要比前院布置的精致些,在院子里,栽种了一些白杨树,靠近主宅的位置,还用竹制的篱笆围起了一个不算太大的花圃。
花圃里的花儿大多都凋谢了,只有几株四季都可能开花的月季,还在微凉的风中摇曳着它们纤美的身姿。
快走到主宅,从宅子里奔出了一群人。
与先前在外院迎接的家仆不同,这次奔出来的,是一群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女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年轻女人,跟在这三个女人身后的,则是一群丫鬟和仆妇。
“大人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这些女人跑出来之后,跑在最前面的女人伸出双手,捉住耶律齐云的胳膊,一脸担忧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的向耶律齐云问了一句。
这女人梳着并不是很高的髻子,髻子上插着珠玉的凤钗,两只耳朵的耳垂上,分别挂着一只在阳光照射下褶褶放光的珍珠耳坠。
她上身穿着窄袖短襦的小衫,下身的长裙裙摆拖拽在地上,走起路来让从没见过这么长裙摆的杨荣替她感觉到有些绊腿。
围在前面的三个年轻女人,身上的衣衫除了色彩不同,款式并没有什么区别,在她们的腰间,还都分别系着一条彩色的绶带,作为装饰的绶带,打成蝴蝶状的结子,整体的装束,要比过去杨荣在电视上看过的古代女人的装束简单了许多。
不过初秋时节,天气并不是十分寒冷,浑身捂的如此严实,倒是让杨荣替她们感到一阵的燥热。
围在耶律齐云身旁的女人,有两个是心无旁骛的把注意力集中在耶律齐云的身上,唯独站在最右侧,看起来大约有十七八岁年纪的女孩子向一旁的杨荣多瞟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