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回到车,里面只剩她和何苏释。
虽隔着厚厚一重木档,但外面的几乎燃烧起来的空气却依然凶猛的灌入,她侧头看了,无数人头拥挤着。灯笼的照耀下卖杂耍的,摆摊做关扑的,玩蛇的,唱小调的,摆影子戏的,各处都聚满了人。
她看着看着,便发现几乎大半的人头上都插着一支奇怪的东西,类似极小的火把,但又不是火把,似乎是铁枝上端串着一个小球,小球还在燃烧。
很让人无法理解,带着燃烧的铁枝在头上干嘛?
正往前艰难的挪动着,忽然看到三朵悉的花——竟是那个卖点茶的老妇人,她手中甩着大葵扇头上除了三朵花外还插着那同他人一样的铁枝,口中叫喝:“卖煎茶点茶,卖煎茶异物咧——”
苏沉正看得实迷惑,这铁枝到底是干嘛的?头上点火,不怕把头发给烧了么?看起来着实奇怪。没留意衣服忽被扯了扯,她看过去,竟是何苏释扯着她的衣摆。正要喊孙嬷嬷,何苏释递了个眼神,示意噤声,就干净利落的坐起身来,眼睛里全是清醒,哪里有之前的半分醉意。他刚要说些什么,车门突然开了一小角,何苏释若无其事的呓语般翻了个身背对门,似乎一副醉得动都不利落的样。拉开门的孙嬷嬷又好气又好笑,凑进头来道:“前面的崔老婆子在卖点茶,正好这车堵住动不了了。我给你哥哥买点子来醒酒,瓜子你要不要吃?”
“什么是点茶啊?就是茶来么?”她确是不懂。孙嬷嬷笑道:“你又如何得知,也罢,买来尝上一尝便是知道了。”说毕关了门自往前去。
苏沉默了一,何苏释转过身来,两人对视,终是忍不住狂笑起来。偏是外头又有车夫,不好真个发声笑,忍得无比辛苦。两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然而很快又一起静默下来。
经过一晚上的狂欢,从见过的欢宴,从未见过的表,觥筹交错间无法言述的似乎置身其间又似乎自己格格不入地错乱感。
激余,两人那种心中描述不清的情绪慢慢从心底蕴上来,彼此一会面,便汹涌的爆发出来。
车厢里一时淡淡地感伤。
外面是熙攘攘地人群。叫卖声笑闹声夹杂着哭叫声。满满地生活地质感。然而车厢里却是淡淡地默然。只隔一层车木。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一个世纪。
其实又何止一个世纪。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孙嬷嬷径直往那个崔老婆子走去。头戴三朵花地崔老婆子见了孙嬷嬷。脸上露出错愕惊喜地表情。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半晌。孙嬷嬷掏出什么半遮半掩地递给了她。又拿了一个食盒子回来。
孙嬷嬷递过了食盒子。想了一想。道:“瓜子照顾下子你哥吧。我在外头坐着算了。若是强挤进去怕是要一车地人难过。”她见苏沉打量着那盒子。便笑道:“这虽是下层人吃地点茶。比不得家中之物。但解酒也是良法。今日出来得急。我忘了吩咐人带茶饼丸药。自己冲煮不得。既是出来了。也讲究不了那许多。尝个新鲜也好。”
既然她不进来。苏沉便放心地扯了何苏释让他起来。两人打开那个食盒。里头是两大粗陶碗地浓色茶汤。两碟子“酥琼叶”。一色干果。看了一眼。她径直提了碗茶汤自己试喝了——其实。味道似乎有点像后世地油茶。也有咸辣地味道在里头。乍乍然一喝。确是很浓爽。
何苏释见状,也端了另一碗喝起来。苏沉拿了那唤作酥琼叶的,金黄色的薄片。才放在嘴中便有融化的感觉,甜得紧,虽是有点发腻但胜在味道浓醇,用来配这个所谓的点茶再好不过。
两人默默的吃着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何苏释突然叫道:“何苏沉。”
她抬头。
他放柔声音道:“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她也笑了笑,放柔声音道:“还有一句,叫做落叶归根。”她放下中地茶汤,“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海外老人都要说这句话,现在知道了。”
何苏释便默不作声了。
直到快到了府第,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你是学旅游的,以前地东西,还记得多少?”
第二日近中午何子远方才回来,才到厅中,吴氏忙丢下在听她说话的一对子女迎了上去,苏沉两人急跟着上去行了礼,然而何子远却是疲惫异常,身上亦是宿醉地味道,脸色极端苍白,走路都是踉跄不已,小厮小心的扶着方才没让他倒下了。
吴氏见状焦急无比,忙吩咐一旁地小娴道:“去房里那个紫檀木小柜箱里去拿个黑色的小瓷瓶过来,小心拿来,要快。”
苏沉见何子远很抵不住了,心中不忍,问道:“爹爹要不要喝点解酒茶?我让人去煮好不好?”她虽叫得别扭,但到底是叫了。苏释也点头,道:“爹爹似乎不大好,既是身子受不了,还是少喝点酒为好。”
何子远拧紧了眉,使力撑开一个笑,“倒是没什么事,吃一点药便好了。”吴见小娴来了,忙抓过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让何子远吃了。
何子远吞了药,又配茶送了,他看一双儿女均是担忧的看着自己,于是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心疾又犯了,下回小心点就是。”
他话未落音,吴氏已是转过头去抹眼泪,她忍了一会,转过头来抱怨道:“你既是知道自己有心疾,还由着人灌你酒,便似是家中人不会担心一般,你要我操心操到什么时候?原以为你回来了便是好,谁又知道你这般模样。”
何子远苦笑:“儿子女儿都在,你这样也不怕难看。”吴氏忙擦了泪,不言语。何子远又道:“难得大家都高兴,我也不能扫了兴,再者,不多喝点装醉,也不知道还会摊上什么事。”吴氏啐了他一口,让人扶他进去休息。待一切完好之后,她转过头跟两兄妹道:“你们日后尽量少让爹爹生气,他有心疾,最忌心情起伏。”
原来何子远当年出使吐蕃,因是一些原因被困于雪山深处两三年,高原反应严重,因为极不适应,缺氧得厉害,便落下了心疾。用科学的话说,就是心脏病。
这其实是非高原地区的突然长期居住于高原地区都会有的疾病,苏沉以前看过一些调查,据说几乎所有的驻藏士兵都有或轻或重的心脏病——这是几乎等于他们混着血泪和伤痕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