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捕快道:“恩公,是这样的,西城破落户孙仁有个儿子,患有癫痫,平时发病就乱跑乱打人。孙仁很疼爱这儿子,也不知怎么的七弄八弄的,让这黄老汉的儿子黄祖伟给开方治治看,黄祖伟开了方子之后,那孩子吃了,冷汗直冒,很快便不行了,找了板车要送惠仁堂药铺找大夫救治,刚到药铺门口,就咽了气了。孙仁哭哭啼啼说是老铃医和黄祖伟的方子有问题,用错了药把他儿子给害死了,一气之下两人告到了衙门。他们三个对是否是药方治死这孩子争执不休,庞大人这才派小的来请先生到堂确认。”
杜文浩一听,原来是一起医疗纠纷,让自己去做鉴定。也不推辞,叫人牵出自己的小毛驴,骑着摇摇晃晃跟着几个捕快还有黄老汉,来到了衙门。
他是鉴定人,依律不需要下跪,而且,推官老爷就是他岳丈,自然另有关照。庞景辉让人准备了一把太师椅在堂下,杜文浩上来之后,只是拱手见礼,在太师椅上就座。
原告孙仁跪在大堂上,他年幼的儿子的尸体就放在大堂月台之上,用一块白布盖着。大堂下面有不少人围着瞧热闹,指指点点的。
老铃医跪在大堂上,低着头。
庞景辉惊堂木一拍:“原告,你状告何人,所为何事,如实说来吧。”
孙仁磕了个头,哭道:“大老爷,.小的状告黄祖伟庸医误伤人命。我儿子患有癫痫病,偶然打听得知大相国寺门口有个老铃医,有个专治癫痫的祖传秘方。包治包好,无效退款,方子倒时有效,就是价钱有点贵了,而且只卖药不卖方子。我东拼西凑攒够了钱,从老铃医那把药买了回来,给儿子吃了这药,我儿子很快就呕吐不止,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开始我还很担心,可吐完之后,儿子的病还真就好了。可惜,这药只管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又犯病,我便又筹钱去买药。我儿子吃完之后又吐,吐完了又好了三个月。完了又去买。”
庞景辉哼了一声,对那老铃医道:“.你这铃医当真会赚钱,也不一次给人断了根,变着花样让人不停花钱买你的药。”
老铃医不敢顶撞大老爷,低着头没说话。
孙仁道:“是啊,他的药太贵了,买.了这么几次,我仅有的家产都折腾光了,还借了一屁股债,眼看又要到三个月了,我东拼西凑又攒够了钱去买了药,这药效时间太短,只有三个月,尤其是吃完药就吐,把药都吐出来了,如果能不吐就好了,毕竟这药太贵了,实在买不起,我就去找黄祖伟求助,让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开点药,让儿子不要吐,这样药效或许就能延长一些时间了。黄祖伟也不知道那老铃医用的什么药,就给我儿子开了一付药,说是止吐的,我儿子先吃了那老铃医治癫痫的药,然后吃了这黄祖伟开的止吐药,倒是不吐了,可是一身冷汗,两眼翻白,我赶紧送药铺,没到门口就死了。我儿子就这样被害死了,求老爷给我做主啊。呜呜呜……”
庞景辉转头问黄祖伟:“被告,适才原告所说是否属.实啊?”
黄祖伟是乡试题名的举人,有功名在身,无需下跪,.背着两手朗声道:“原告所说基本属实,不过,这件事错不在我。他来找我,说老铃医开的药太贵了,而且只持续三个月,让我想想法子,让孩子吃了药不吐,这样药效持续时间就能长一些了。我便开了半夏、丁香等止吐药,又用吴茱萸醋调外敷涌泉穴止吐。呕吐是止住了,但孩子也死了。孩子病死我也很难过,但我的药方并无差错。请大人明鉴。”
“铃医,你呢?有什么要说的?”
老铃医摇摇头:“我开的药也没问题。”
庞景辉对杜文浩道:“杜大夫,你来鉴别一下,究竟.是谁的错啊?”
杜文浩道:“现在.看来,这孩子的死亡原因有几种可能,或者死于癫痫,或者死于老铃医的药,或者死于黄祖伟的止吐药,又或者死于意外等其他原因。这件案子要辨明是非,必须对孩子进行解剖,查清楚死亡原因之后就清楚了。只是不知道死者家属是否愿意对孩子进行解剖。”
庞景辉询问之后,孙仁想了想,点头道:“好,只要能查清楚我儿死因,解剖就解剖吧。”
庞景辉下令暂时退堂,让皂隶将月台上孩子的尸体运到殓房,在原告和被告的监督下,杜文浩对孩子的尸体进行了解剖。
解剖后没有发现明显外伤和内伤,也没有发现可以立即治死的疾病病变。看来,致死的原因主要集中在中毒上面。由于缺乏毒物检验手段,杜文浩只能通过孩子病死之前的症状来进行判断,并对死者胃内容物进行检查进行判断。完了之后,杜文浩报告说死因已经查清。庞景辉决定恢复案件审理。
恢复升堂之后,杜文浩问那老铃医道:“你给这孩子开的什么药?”
老铃医低声道:“这是我祖传秘方,不能给外人说的。”
杜文浩走过去,伸手道:“能拿一包给我看看吗?”
老铃医知道现在时官府查案,一个孩子吃了他的药之后死了,他也怕担干系,所以不敢拒绝,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递给杜文浩。
杜文浩接过那包药粉,仔细看了看,用手指头沾了一点放在舌头上感觉了一下,又赶紧吐掉:“你这药我知道是什么了,瓜蒂散,对吗?”
老铃医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杜文浩道:“我想不到你会用瓜蒂散催吐的办法来治癫痫。这种催吐的办法倒是可是排除部分毒素,从而缓解癫痫的症状,但是,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所以三个月癫痫病会再次发作,又得买的你药催吐,从而又缓解病症,如此周而复始,你倒是从中赚了不少钱,可孩子的病却并没有根本好转。这钱你拿得不脸红吗?”
老铃医捋了捋胡须:“老朽卖药赚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谈不上脸红不脸红的。”
“你倒是心安理得啊!就是因为你这治标不治本的药卖得太贵,孙仁他们无奈之下,只能想办法延长药效,用了这止吐的办法,结果才导致孩子中毒死亡!”
“那是他们的事,卖药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服药之后,孩子会吐,不用管,让他吐,吐完了就好了。你问问那老头,我是不是这样说的?”
孙仁点头道:“他是这么说过。”
“所以就对了啊,这里头我一点责任都没有。”
“有没有责任,得推官大人说了算。”杜文浩冷笑,拱手道:“大人,孙仁的孩子死于瓜蒂散中毒。瓜蒂散是一种急性催吐药,但是,瓜蒂散有毒,服用之后要呕吐出来,才能避免中毒,而他们用止吐药阻止孩子呕吐,致使瓜蒂散的毒无法排除,孩子最终中毒死亡。”
庞景辉问:“那这老铃医用瓜蒂散治疗癫痫是否妥当?”
杜文浩道:“但凡体内有邪毒,医者根据病情选用吐、汗、泻的办法来排毒。若病在体表,则多用发汗的办法,病在体内,则用泻的办法,通过大小便排毒,病在上焦的有形实邪,则用吐的办法排毒。癫痫病是脑部外伤或者遗传等因素导致脏腑失调、痰浊阻滞,气机逆乱,风阳内动所致,并非实邪,按理不该单用催吐的办法来治疗。”
老铃医冷笑道:“谁说瓜蒂散不能治疗癫痫?这是我祖传秘方,不知用这法子治好了多少人哩,你可以打听打听去。杜大夫,不要以为你会华佗剖腹疗伤神技,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年轻人!”
杜文浩淡淡一笑:“你说的没错,瓜蒂散的确有用来配合治疗癫痫的,所谓痰涎壅塞,迷闷孔窍,是以为痫。痰痫平素自多痰,发时痰壅在喉间,气促昏倒吐痰沫。所以,治疗幼儿癫痫多用一捻金和滚痰丸,降气坠痰通气。如果痰饮呈向上之势时,也有用瓜蒂散因势利导催吐祛痰的。而不能单用瓜蒂散治疗,只吐是吐不完癫痫的痰涎的,也就根治不了癫痫。而且,瓜蒂散有毒,不宜长期使用,特别是对幼儿。所以,虽不能说你用药错误,但至少是平庸之方。”
那老铃医顿时哑了,望着杜文浩,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老铃医知道,自己没办法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耍花样,一张老脸有些涨红,低头不语。
庞景辉道:“这么说,孩子的病铃医用方不妥在先,黄祖伟不辨药理擅用止吐药导致中毒在后,二者共同造成孩子的死亡?”
杜文浩点头道:“是的。不过主要责任还是在黄祖伟。”
庞景辉瞧向黄祖伟:“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黄祖伟咕咚一声瘫软在地,额头冷汗淋漓:“晚生惭愧,学艺不精,胡乱用药,以致害人性命,晚生知罪,愿令任何责罚。”
孙仁更是后悔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猛拍自己的脑门,就因为怕药贵,想了这样一个馊主意,反倒把儿子的性命给害了,不由后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