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契拿到手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收房。
“这地方真破。”转了一圈之后,顾菀用帕子掩着鼻子嫌弃道。
这地方之前被吴婶租了出去,也不知道租给了什么人,总之房子被损毁的厉害。门板没有几扇是好的,墙面被污的黑一块黄一块,地砖东一块西一块的翘起来,有些底下还有污水,一脚踩下去直接就弄脏了裙子。
这种环境下,想要开店可真不容易,怀疑装修的钱都要不房子贵了。
顾菀开始怀疑自己做了笔亏本买卖。
就是挑个货筐走街串巷也比这个简单。
“不要紧,不要紧,都是些力气活,花不了几个钱的。”跟顾绾的嫌弃不同,温柔就像是个视差自己农田的老农民一样,跑前跑后,脸上充满了快乐。“石砖大部分都没坏,只要起出来,把底下铲平了重铺一边就行。院子后面还有口井,打扫干净,直接接水冲两面,路面就能大变样。至于墙壁,墙没有坏,只要找几个泥瓦工来刮掉腻子,重新漆一遍就行。”
“工钱怎么算?”顾菀觉得温柔说的有道理,心里已经开始计算装修费用。
“工钱?”温柔露出惊讶之色,“这还要什么工钱!都是些力气活,我找师兄弟们来帮忙,管饭就成。”
“好吧。”顾菀点头,“那我们出去买点纸笔,把这里需要的材料算下,晚上回去做个规划,明儿就能开工。”
“你还会写字?”温柔充满了羡慕的感叹,对未来的事业也充满了希望。
这年头请个会写字的账房都要好几钱银子,顾菀虽然好吃懒做又爱指手画脚,但凭会写字这点特长,捡她就不亏。
“嗯。”顾菀没看穿温柔心里的小九九,矜持的点点头,十分满意她的这个态度,然后拿帕子扫了扫灰尘,“先走吧,记得再找两件旧衣服包头,免得被这灰尘污了头发。”
“嗯,好的。”温柔原本也打算先自己来做个简单的打扫,所以没有反驳。不过在看到顾绾手间的帕子时,当下疑惑的走进,“你这帕子怎么这么眼熟?你哪里来的手帕?”
“你看错了,这是我自己的。”顾菀若无其事的想要把帕子往后藏,却被温柔眼疾手快的按住抢了过来!
“是我的帕子!”温柔一到手,摸到后就悲愤的叫了起来。
“这不是你的帕子,这是你捡的帕子。”顾菀慢条斯理的强调道,然后趁着温柔一不留神,又重新拿了回来,“你反正捡了那么多,我拿一条用用怎么了?”
这是金庭轩那天扔下的,他平常爱哭,所以帕子比旁人带的多,一连扔了十多条,都被温柔悄咪咪的勾到了身后。
金家是大富之家,金少爷用的东西自然差不了。温柔没见过好东西,却也有几分小聪明,打算捡了洗干净去卖给收破烂的。
都是真丝的东西,怎么都比破布头贵。
顾菀见她忙前忙后的洗,便无奈的告诉她,丝绸不比粗布,不能用皂角和棒槌洗,也不能暴晒,就连水温也有讲究,她这么蛮干只能弄出一堆废渣。
她原本是想打击温柔,却不料却被温柔扒住,硬是求问她该如何处理这些“宝贝”。顾菀被她缠的没办法,恰好顾半城当年也是靠着丝绸的清理秘方发家的,便只能指点她如何处理。
顾菀原以为那么繁琐的步骤足以将温柔劝退,却没想到在金钱的鼓励下,温柔竟然全部完成,把那十多条手帕洗的是干净如新,连向来不愿意用二手的她,都偷偷拿了一条来用。
咳,她才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现在买不起好帕子了呢。
“这是我洗的帕子!我好不容易才弄好,还没来得及卖的!”温柔抱着顾菀,想从她手里抢过帕子,同时内心充满了委屈,“你什么帕子不能用,我前几天还不是找了几条新手绢给你嘛。”
“你说的是那些比砂纸还粗的麻布帕子嘛。”顾菀翻了个白眼,“那会弄破我娇嫩的皮肤的。”
“不行,咱们现在都啥样子了,你就别穷讲究了。”
“不要!帕子是个女人最后的尊严,我才不要拿那么土气的手帕出门。”
“不许,这是我的东西!”
“废话,你洗帕子的过程还是我指点的呢!”
两个人争了半天,顾菀最后说不过温柔,只能想出缓兵之计,“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要卖手帕嘛,卖给收旧货的才能卖几个钱,我有办法帮你每条卖到十倍以上。”
“十倍?”温柔停住了动作,倒吸了口凉气。
“要干就干票大的,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顾菀将自己的手帕叠着放到了怀中,这才安心,“你给我找个绣娘来,我靠着这几条帕子,就能帮你把店铺的装修费赚回来。”
“一言为定!”温柔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当下拍板同意,“咱们等会儿就去见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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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街虽破,却不代表没有好工匠。
或者,确切的来说,正因为他们只会手艺,所以才沦落至此。
“腊梅、腊梅,这边!”温柔在墙角学鸟叫,待着有个眼神不大好的姑娘出来之后,这才兴奋的朝她招手。
顾菀看着那女孩子辨认了下方向,才朝她们过来,忍不住皱眉。
绣娘最重要的是眼神好,这眼睛能用吗?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腊梅走到了顾菀面前,小心的抓着她的手往墙角躲,神态却极是娴静,“要是被妈妈看到,又要骂你了。”
“几日不见,你眼神更差了。”温柔无奈的把她的手拿开,“我在这儿呢。”
“哦。”腊梅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收了手。
那双手上满是针和丝线的老茧,倒是一双绣娘的手。
“我才不怕她骂呢,我这次来找你是有生意的。”温柔满不在乎的说到,然后小心的取出自己从布袋子里拿的手帕,“我想在这个上面绣花,你看行不行?”
腊梅没有答应,只是谨慎的拿过手帕,摸了摸,然后迎着太阳眯着照了会儿,这才点头,“是湖州产的素绡,不好着力,但能绣。”
“是绡吗?我还以为是锦呢。”顾菀有些怀疑的反问。
“是湖州的绡,应该是特殊定制的,织了双层,但因为素面无花,与一般丝帕没有分别,所以才会被误会是普通的素锦。”腊梅转向顾菀,笑呵呵的说道,倒是没有半分不耐烦,“妈妈为了不让我们糟蹋东西,每个月都会拿新的布头来让我们辨认,错不了的。”
“腊梅可是金无针底下手艺最好的姑娘,你就放心吧。”温柔不无骄傲的说道。
顾菀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想想也正常,但凡送到她面前的,都是各家绣坊最好的东西,她只关心花样好不好看,却从来没有问过背后的绣娘是谁,没听过也是正常。
“我要绣十条帕子,你看要多少钱。”顾菀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相信。
“我出灯油钱。”温柔忽然出声,难得的十分大方,“你晚上别抹黑绣。”
“这个得看图案麻不麻烦。”腊梅感激的笑笑,却仍然十分谨慎,“要是满绣的话,得一天一条帕子了,如果是半绣,或者是图案比较简单,就可能快点。”
“不麻烦。”顾菀思索片刻,“我今晚回去把图案给你画好,你看完估摸时间给我们。”
“好。”腊梅见状,也不推脱,当下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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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人买了笔墨纸砚和油灯等物,回家画图时,温柔才把腊梅的故事一一道来。
“当绣娘是这一片姑娘们最好的生路,出师之后,做的不好一月也有几十文钱,做的好了一月能挣一两,甚至是两三两银子,”温柔一边点着灯,一边跟顾菀说道,“但有一点,就是费眼睛。做不了三四年,便会瞎。”
“为什么?”顾菀拿着笔现在一张纸上把所有的花样画出来,琢磨排列组合,一边跟温柔闲话。
“因为累。”温柔叹气,“绣坊里整日忙碌,光线不好,晚上又舍不得点灯,还时长赶工,一去二来的,眼睛就废了。”
顾菀画图的手停了下,良久才说话,“瞎了之后会怎么样?”
“对绣坊没用了,自然就会被赶出来。”温柔一向快活的声音里也难得有郁郁之色,“然后怎么样,就看天收了……反正去拜师的人多得很,一年年的,总能收到年轻手巧的女孩子。”
“既然这么苦,怎么还那么多人去。”顾菀皱眉,“纵然赚的钱多些,那也是饮鸩止渴。”
温柔不识书,不理解什么叫饮鸩止渴,却也明白她的意思,当下苦笑,“说的好像做其它的都不苦了一样,身为女子,在这种地方,做绣娘总比做妓子好。只要手巧些,一年刨除嚼用和孝敬,总能攒些银子。出师之后赚的更多,哪怕被父母盘剥,最后也能有一二十两的嫁妆,足以聘个不错的人家,下半辈子哪怕眼睛不好,却至少不用担心哪天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卖了。”
顾菀见状,也不再说话,沉默的画完图之后,难得的说了句,“待会儿你给她多算点工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