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方的天空探出头来,当东南风温煦地吹过子牙河郁葱葱的小树林时,高畅牵着战马走出了窦建德军的大营。
并没有锣鼓喧嚣,也没有旌旗飞扬,高畅只是带着一个随从悄无声息地从大营的侧门走了出来,凌敬身着一身青色儒衫,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就像在送别相知多年的好友。
跟随高畅出使魏刀儿大营的随从并不是高畅的亲兵,而是来自窦建德的人,那个人是魏刀儿的远方亲戚,因此担任了这次出使的副使。
为了表示本方的诚意,窦建德希望高畅能少带随从,既然如此,高畅干脆一个人都不带,孤身前往。那个副使并非高畅要求的,而是窦建德的意思,高畅非常清楚,窦建德为什么要他带上那个副使,无非是不放心他,害怕高畅独自和魏刀儿签订盟约,然后来对付他。
“凌先生,就送到这里就好了,请回吧!”
高畅在大营前面的一个小土坡下停下脚步,请送行的凌敬就此止步。
“实在是找不到比高将军再合适的出使人选啊!一想到此行祸福难料,吾实在是心有不安啊!”
凌敬的眼睛闪着亮光,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从高畅那里要来那个厨师之后,表面上,他成了高畅在窦建德营中难得地好友。可是,实际上呢?
高畅非常清楚凌敬心中打的小算盘,这样的表情他也能做,他微笑着朝凌敬拱手说道。
“高某明白!先生说得好,一切都是为了大王的大业,我等个人的安危只是区区小事,与大王的大业相比无足轻重!这次出使魏营,高某一定不辱使命。先生请回吧,高某就此告别!”
说罢,高畅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再朝凌敬拱拱手,然后轻喝一声,打马朝魏刀儿的大营奔去。那个叫魏俊杰的随从默默地上了马,跟在高畅身后疾驰而去。
凌敬望着高畅骑在战马上地身影消失在土坡转角后,脸上的笑意终于消散了,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致高畅于死地。是为了忠于窦建德?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然而,他心里清楚,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或许是恐惧吧?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高畅时,从他脸上瞧见的死气,以及燃烧的红莲之火。
那无边无际的冰冷地黑暗让他毛骨悚然,虽然。后来他再也没有在高畅身上瞧见那团死气,以及那朵燃烧在地狱中的红莲之火。然而,这种恐惧却在他心底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或许。高畅是从地狱而来的魔王吧?
在高畅身上,他恍惚瞧见了无数冤魂在哀号,这个人,带给天下的或许只是无尽的杀戮,无边的尸山血海!
这便是凌敬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高畅的真实原因,他知道高畅在用小恩小惠笼络自己,若不是有这样的一个执念在此,他又何必绞尽脑汁针对高畅呢?毕竟。高畅手底下也掌握着雄兵上万,以及两郡之地。在和窦建德的交锋中,不见得会失败,就算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不用如此吧!
高畅不知道凌敬心中最真实地想法,他还以为凌敬是出于报答窦建德的知遇之恩,才如此不留余地地对付自己,凌敬这个人,善于剑走偏锋,出奇制胜,所以,高畅可以确定,让自己出使魏营,借魏刀儿地刀杀自己这个主意一定是凌敬想出来的。
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在往魏刀儿大营地途中,高畅有了决断,决定按照事先布置好的计划对付凌敬。
窦建德是真心想和魏刀儿讲和的,魏刀儿的实力与他相差不大,要想在战场上击败对方谈何容易啊!战局僵持下去,对两人都没有好处,不仅耗费资源,同时也耽搁了时间,在两人对峙的时候,互相消耗的时候,别的势力都在飞快地发展,对有志天下的窦建德来说,这是他无法容忍地。
命令高畅出使魏营是一种试探,要是高畅真能和魏刀儿达成协议,使其退兵,窦建德自然会满意;若是魏刀儿并不想退兵,那么高畅就要吃苦头了,这对窦建德也没有坏处,如果高畅死在了魏营,他就可以征调平原,清河两地的高畅军北上来为高畅报仇,然后,自自然然地将两地吞并。
窦建德为什么会如此肯定谈判不成作为使者地高畅会凶多吉少呢?这是因为魏刀儿有一个恶习,在魏刀儿那里,从来就没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做法。
经常和突厥人打交道的他,受到了突厥人的很大的影响,在突厥人的部落冲突中,若是双方谈判不拢,选择开战,那么就不会将对方的使者放回去,而是将使者的脑袋砍下来,作为祭品祭旗,然后再挥师开战。
魏刀儿一直采用突厥人的那一套,斩杀敌军使者这样的事情干了不是一回两回,因此,如果魏刀儿执意不退兵,非要和本方作战,作为使者的高畅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刀下之鬼。
不管出现哪一种结局,窦建德都很满意,这就是凌敬所说的一箭双雕啊!
窦建德以为高畅位于南方,没有和魏刀儿打过交道,不清楚魏刀儿的行事方法,这才慨然应许,因此,自以为得计。
实际上,高畅军的敌情司在高畅的大力扶持之下,发展极其迅速,在魏刀儿军中,他安排许多眼线,毕竟,要想迅速统一河北,魏刀儿和窦建德一样都是他无法绕过去的对手。
情报工作的重要性,窦建德不是不清楚,然而,比起高畅来说,他的重视程度还是远远不够的。
在高畅没有出现的那个时空里,窦建德和李世民对峙,也是在情报工作上吃了大亏,他的行军路线,军力分配基本上全被李世民所掌握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焉能不败啊!
有时候,一个优秀的反间的作用要胜过一个军团,转生过无数次,历经过许多次人生的高畅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因此,就算知道魏刀儿有杀害敌军使者的劣迹,他仍然没有丝毫的推搪,慨然应许前往。
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就算他再是悍勇无敌,也不可能单身从几万大军的包围中杀出来。
他清楚,自己的这次出使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辰时许,高畅和魏俊杰出现在了魏刀儿的大营前。
昨天,窦建德已经命人用飞箭传书,向魏刀儿传达了今天会派使者来访的消息,因此,魏刀儿部早就准备,当高畅和魏俊杰出现在大营前,营门已然打开,两排身披重甲的悍卒分列在营门的两旁,他们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森然的白光,他们
部放在腰间的横刀刀柄上,如同雕像一样摆着相同的个队列从营门往大营内一直延伸,就像两排林子一样,看不到队列的尽头。
旌旗在大营的上空飘扬,风从大营上空掠过,吹拂着高畅的脸颊,带来了丝丝的杀气,冰冷刺骨。
在营门的前面,没有专门的人来迎接高畅,只有一个小校装扮的汉子站在营门前,他高举着一只手臂,脸上目无表情。
高畅驱马来到那人面前,然后翻身下马,他的脸上挂着淡漠的微笑,眼神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寒冰。
那个人不敢直视高畅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伸手接过了高畅战马的缰绳,待接过战马的缰绳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顿时,为自己的畏惧感到愤怒,他手往那两排重甲士卒的中间一指,硬邦邦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
“请!”
在两排身披重甲的士卒中间,留有一条通道,一个人从那个通道走过到还显得宽敞,若是两人摆臂同行,就不怎么好走了。
高畅回身望了魏俊杰一眼,那个魏俊杰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路行来,他没有说过几句话,若非高畅主动询问,他绝不主动开口说话。
魏俊杰呆呆地望着那雕像一般站立的甲士,那个阵势似乎让他深受震撼,他的脸色在青白两色之间变幻。显得煞是好看。
“走吧!”
高畅微笑着叫了他一声,往那两排甲士中间地通道走去,魏俊杰咬了咬牙,尾随着高畅向前走去。
待高畅要走进通道中时,原本像雕像一样的甲士们有了动作!
“嗬!”
甲士们齐声高喝,声音高亢有力,直入云霄,天空中犹如一声闷雷响起。地皮似乎也为之在颤动,与此同时。
“沧啷!”
甲士们同时紧握刀柄,然后同时挥刀出鞘,一道刺目的白光从高畅和魏俊杰的眼中掠过,魏俊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高畅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嘴角反倒挂起了一丝微笑,就像在观看什么表演一样。
甲士们的横刀架在了空中,明晃晃地,闪耀着森然地白光,悬在通道的上空,高畅和魏俊杰若是要从通道中经过,就必须从刀锋下走过去。
“呵呵!”
高畅不怒反笑,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一世也当过使者,那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口大油锅。下面架着熊熊燃烧地大火,自己的应对若是让对方的主君不满意。就会被他命人丢下油锅,记得那时自己似乎是坦然不惧的。不过,到底有没有完成任务,被那个残暴的君主丢下油锅,却记不得了!
笑罢,高畅昂然朝那个通道走去,走在了雪亮的刀锋之下,若是魏刀儿摆出这一副阵势就能让他退缩,那也未免太过小瞧他了。
“嗬!”
高畅刚一走进刀锋之下。排在第一位地那两个甲士同时大喝一声,悬在高畅头顶的两把横刀同时落下。直直地朝高畅的脑门斩去。
高畅视若无睹,怡然不惧,他直视着前方,脚下的步子按照既定的节奏在行进,不曾有丝毫的散乱,身形也不曾有片刻的颤抖。
雪亮的刀锋落下,带过一丝寒风,从高畅的额头前掠过,在他的面门前以毫厘之差落下,高畅飘拂在额前地两缕发丝被刀锋斩落,缓缓飘落下来。
“嗬!”
接下来,位于第二排的甲士如同第一排地甲士一般将横刀斩落,同样以毫厘之差从高畅的身前掠过,这次,高畅甚至抬起了头,微笑着瞧着横刀向自己地面门直直斩落,脚下的步子仍然没有一丝散乱。
瞧见这一副架势,魏俊杰的脸越发白了,他的双腿一阵发颤,不过,虽然他心里面极其害怕,仍然鼓起了勇气,嘴里念念有词,期望漫天神佛保佑,然后走进了刀林之中。
只是,他的动作远不如高畅那般洒脱,脚下的步伐也没有高畅自然,他双手抱着头,捂着耳朵,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对魏俊杰来说,这条道路似乎非常漫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样,他满头是汗地低着头向前挪动着步子,心弦崩得极紧,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断,在巨大的恐惧面前败下阵来。
而对高畅来说,这只是一条有趣地旅程,他微笑着,施施然地向前走着,看那表情,看那姿态,就像行走在美丽的乡野之间一样。
他地心没有慌乱,持刀的人的心却乱了起来,他们的手也乱了起来,落刀的节奏也被高畅打乱了,本来,他们接受的命令是吓唬高畅,并不是真的要伤害他,然而,由于他们的心乱了,手不稳了,自然就出差错了,有几次刀锋落下,路线有所偏差,真的朝高畅的脑袋砍了下去,当刀落下的时候,持刀人的心中不由为之一抖,要是真的将对方砍死,他也会因为违背军令而被军法从事。
然而,让他们觉得幸运的是,高畅就像早就预感到刀锋落下的路线一样,轻巧自然地躲了过去,使得他们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一旁观察的宋金刚发现这样做不但没有吓唬到窦建德军的这个正使,反倒令自己的士卒畏首畏足,他本来就不赞成这种做法,只是魏刀儿坚持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而已,既然对方不惧怕这个下马威,这样做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命令甲士们收起了横刀,将刀阵撤下,然后微笑着朝高畅迎去。
能够击败尉迟恭的人,又怎会害怕这样的一些小伎俩啊!
宋金刚心里如此想着,来到了神色自若的高畅身前,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笑着向高畅拱手打了个招呼。
“好一个少年英雄,怪不得敬德如此推崇,请!请!请往里面走,大帅正在帅帐中等候!”
宋金刚没有提刀阵那回事,高畅也当那事并不存在,他同样微笑着朝宋金刚打了个招呼,说是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待一脸苍白,满身汗水的魏俊杰走上来时,高畅才挪动步子,在宋金刚的带领下,朝魏刀儿的大帐走去。
一路上,魏刀儿军中将士瞧向他的目光都显得非常复杂,惧怕中夹杂着一丝敬服,在这些河北汉子的心中,对武勇过人的勇将是非常崇拜的,就算那人是敌人,这一点也不会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