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七月二十八日。
曹凤一行和阿岚,苏雪宜一行间隔半个小时进入了乐寿城,只是,两者的声势大不相同,曹凤一行是浩浩荡荡地从北门进的乐寿,阿岚和苏雪宜则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由南门进的乐寿,在城门口只有三四个高畅的亲兵迎接,一路悄无声息。
曹凤一行到达乐寿城下之时,高畅和高雅贤,刘雅,范愿,曹旦,宋正本以及才从肃宁赶来的董康买等人在城门前已经恭贺多时了,毕竟,名义上,曹凤还是他们的主子,表面上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足的,免得授人以柄,给人逞口舌之利的机会。
曹凤的车驾到达城门口停了下来,高畅从众人中间走了出来,在马车前,向马车长身为礼,朗声说道。
“属下高畅率文武百官恭迎夫人回府!”
在他身后,全体文武百官纷纷低下头,躬身为礼。
马车前悬挂的锦帘被拉了起来,曹凤探出头来,她的视线冷电一般在低着头的高畅身上掠过,在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旅途的疲惫。
半晌,曹凤用一种低缓深沉的语调说道。
“高将军,以及各位大人,莫要多礼,请起!”
高畅抬起头,这时,曹凤已经将马车前的锦帘放了下来,高畅目无表情地让开身子,说道。
“夫人一路旅途疲惫。请回府歇息!”
车夫甩了一个响鞭,马车缓缓向前驰去,高畅和一干人等上了战马,跟随在马车后进入乐寿,崔安澜离开了车队,和一旁迎候地几个亲兵打马离开了,关于古城的一切,明面上的汇报由凌敬向高畅陈述。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则有崔安澜在暗地里汇报。
接到曹凤回乐寿的消息后,高畅立刻将长乐王府让了出来,自己换了一间住所,并且将王府的布置恢复成原状,留下了不少侍女和下人来侍候曹凤,不过。说是侍候,倒不如说是监视恰当,没有人知道这些侍女和下人中间,究竟有多少监察司的探子。
窦建德的脑袋和身体已经缝在了一起,穿着华丽地王服,躺在一具漆上黑漆的楠木棺材里,棺木则摆放在大堂之上,高畅之所以没有将窦建德下葬,就是想等曹凤回来主持丧礼,有些面子上的事情虽然无关紧要。不过,却必须照此去做。
实际上。高畅这样做还有自己的目的,按照凌敬和宋正本等人推算。在八月初四那天是筑坛禀告苍天,登坛为王的黄道吉日,然而,他理想中地日子却不是那一天,唯有借窦建德下葬这件事情将时间往后面拖一下。
宋正本等人并不知晓高畅的打算,然而,对高畅的所作所为却甚为满意,毕竟。窦建德曾经是他们的主君,他们也希望他的葬礼能办得隆重和体面。虽然,这未免有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曹凤回到长乐王府之后,并没有回内室歇息,而是第一时间来到了窦建德的灵堂上,灵堂上,香烛的香气缭绕,棺木四周,还撒下了许多鲜花,用鲜花的香气来冲淡尸首的臭味,灵堂四周,还有一些所谓地高僧在诵经念佛,做法事为窦建德超度。
曹凤没有让高畅等人进入灵堂,她让曹元畅挡在灵堂前告诉众人,说自己想独自一个人安静地追悼先王,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
虽然心里对高畅恨之入骨,然而,说话之际,曹元畅的神情却毕恭毕敬,他原本站在灵堂前地台阶上,为了和高畅说话,还特意走下台阶,躬身向高畅转达曹凤的意思。
曹元畅说完之后,众人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地目光落在了最前方沉默不语的高畅身上。
半晌,高畅的声音方才响起。
“各位大人,我们就不要打扰夫人的哀思了,还是先散了吧!曹旦大人,你留下来,看夫人有什么吩咐,随时向我汇报!”
“是!”
众人齐齐向高畅躬身行礼,就像以往向窦建德行礼一样,等高畅挪动步子离开之后,方才移动脚步,紧随其后离去。
曹旦低着头站在原地,待高畅走后,他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一直着的背这才挺了起来。
“阿畅,你留在这里,小心四周,我去和阿姐说说话!”
曹旦丢下这句话后,就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往灵堂内走去,将曹元畅留在了外面。
曹元畅目无表情地望着他的那肥胖的身躯消失在门口,他转过身,微眯着眼睛,望着四周,想着自己地心事。
他原本想留在古城,不过,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
高畅军已经进入了古城,控制了老营,在古城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就算他留下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再说,那天晚上和那个黑衣人一番交谈之后,商定地有些事情他必须去乐寿才能施行。
刚才面见高畅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卑微,并不是因为胆怯,而是想要麻痹高畅,掩饰接下来自己所做的小动作。
若是要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倒不如拼死一击,败者尸骨无存,胜者荣华富贵!
高畅自然不晓得曹元畅的心思,现在,一切暂时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相信,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碰到。
走出长乐王府,在长乐王府门前,一个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亲兵迎了上来,那人是他安排在南门接阿岚,苏雪宜两人的亲兵中的一个。
他向那人摆摆手,让他候在一边,微笑着一一送走了宋正本等人,这才将那个亲兵叫到身旁来。
“接到人了吗?”
“大人,夫人们已经到了!”
那个亲兵行了一个军礼之后,毕恭毕敬地说道。
“岚夫人安排在东院的翠竹楼,苏小姐则住在西面的梧桐院里,一切都按照大人的吩咐!”
“嗯!”
高畅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翻身上了战马,在一干亲兵的簇拥下,飞驰而去。
在小步向前奔跑的战马上,高畅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去东院的翠竹楼见阿岚,决定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或许是某种习惯吧?
作为一个灵魂永生
转生了无数次,在无数个时空游历的妖人,(嗯,用形容词非常恰当,)也许有些人会认为,这样的人身上,或许没有人类的情感了吧?
实际上,这种看法是不对的!
虽然是妖人,毕竟还没有脱离人的范畴,只有神,才是没有人类情感的,而高畅,只是伪神灵而已!
他还是有人类情绪的,一样会喜悦,一样会悲伤,也一样会愤怒,甚至同样会有沮丧的时候,只是,这些情感在他身上的影响力显得比一般人要薄弱得多,经历的事情多了,能真正触动他的心弦,让他产生情感波动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不过,他每一次的转生,都会受到附身的那人的原本情绪的影响,或多或少而已!
这也是他决定先去见阿岚,而不是见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苏雪宜的原因,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见到那个女子之后,心里面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涟漪?
因此,在即将和苏家小姐会面的时候,他竟感到了一丝轻微的不安和惶恐。
这样的情绪让他决定非常不自在,因为无法控制,所以失去了平常心,为此,他要先见阿岚,并不是为了在阿岚的身上,吸取什么勇气之类的,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自己应该先和阿岚见一面,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他想要见她。
在和阿岚分开地日子里。偶尔,高畅也会寻思自己对阿岚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爱情?
爱是什么?只有生命真正永恒的人才知道,爱只是某种脆弱的激情,跟人们传唱的永恒毫无关系。在一个人几十年的光阴中,它或许会一直长存在你心中,然而,当你拥有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数万年的生命时,不仅是爱,无论是什么情感,都是脆弱易变的。
幸好高畅虽然拥有永恒地生命,他却有着无数的人生,这才不使他厌倦活着。以致最终落得虚妄。
每一段人生,对他就是一次游戏,游戏开始,生命开始,游戏结束,生命结束,间隔一段时间,下一个游戏又开始了,这时,他已经忘记了上一个游戏时所见过的人。所经历的事,留下的只是某些通关的手段而已!
高畅和一般人地区别只在于。那些人是认真地活着,以致不知道自己只是在玩游戏。所以非常投入;而他呢,不仅知道自己是在玩游戏,更加恶劣的是,他还是开着外挂在玩。
这是一个他不得不玩的游戏,永远也没有结束的时候,反反复复,轮回不已,为了不至于使自己变得绝望。他唯有在游戏的时候给自己找寻某个目标,让自己的游戏变得更加有趣。虽然,多数的时间是疏离在游戏之外,偶尔,也会自欺欺人地投入其中。
就像他对阿岚的感情。
身体的欲望,不想一个人孤独时的冲动,相处之后形成地习惯,对美丽的欣赏,所有地这些混合在一起,构筑了他对阿岚的感情。
至少,高畅是这样认为地。
阿岚坐在锦凳上,让一直陪在身边的莲花退了下去,她一直在向外张望,阳光如水,照在门前的庭院,风偶尔从门口吹过,卷来了或卷走了一些落叶。
阿岚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使得胸腔中的心脏不至于跳动得过于急促,她双手攥得极紧,用心地聆听着院外的动静。
是奔腾的马蹄声,声音虽然从很远传来,却也隐约可闻,渐渐地,马蹄声消失了,应该是停了下来,随风传来了些许的人声。
阿岚闭上了眼睛。
应该是高畅回来了,不晓得他是先去见他那个许久没有见面地未婚妻,还是会先来见自己?
阿岚的心情患得患失起来。
许多人行走地脚步声随风飘了过来,他们在往这边走来,半途,脚步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安详,稳定,正缓缓靠近。
是他!
虽然已经一两个月没有和高畅见面了,他的脚步声阿岚依然熟悉,那脚步声时常在她梦中响起,就像今天一样,缓缓地向她走来。
阿岚腾地站起身,她向前走了两步,手扶着门框,呆呆地望着庭院一侧的角门,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角门旁。
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抬头瞧见了倚在房门旁的她,脸上的神情有了些许的改变,他的身形微微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向她走来,脸上漾起了一丝微笑。
“你来了!”
那是他的声音,平静,缓和,就像在和邻人打招呼一般,那声音无数次出现在阿岚的梦中,让她久久难忘。
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阿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身不由己地打着冷战,想向前飞奔,紧紧地把那人搂在怀里,再也不和他分开,然而,她却一步也迈不动了,只知道痴痴地望着面前的那个人,直到眼眶被什么所淹没,视线变得模糊。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她确信,这不是梦,她所爱的人,她所思念的人,她向他奉献了所有的那个人,他的的确确就在她的面前,一伸手就能摸得着。
阿岚伸出双手,探询着高畅的身子,她明明看得见,却仍然用自己的双手去代替眼睛,她摸着他的双手,胸膛,肩头,最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他,这时,才说出话来。
“阿畅!”
那声呼唤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用去了自己所有的心神,接下来,山洪似的唔咽冲垮了她的心,也冲垮了她的身,她紧紧地抱着不能失去的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