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三步……
魏刀儿孤身一人沿着台阶一步步朝上行去,在台阶的尽头,是一座三层的木制塔楼,飞檐翘角,沐浴在温煦的冬日阳光之中,塔身上贴着的金箔发射着阳光,使得整座塔楼显得分外金碧辉煌。
十二月十五日,巳时正。
这是大师盘算的属于魏刀儿的黄道吉日,只要魏刀儿在这一天,这一时刻来到专门建造的这座祈愿塔中,朝着苍天祈愿,祭祀,那么,他就能平步青云,鱼化成龙。
之所以将祈愿塔建在远离深泽县城的北面龙首山,也是经过那个大师仔细计算过的,龙首山乃是少有的风水宝地,山势走向如一条潜伏的巨龙,只要在龙首山上建塔,祭告苍天,就能将整条龙脉的龙气转换在自己身上来,成为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魏刀儿对那位风水大师的话深信不疑,为此,特地征召了几千民夫,花了一个月紧赶慢赶地在此地修建了这座塔楼,也专门在大师所盘算的这个黄道吉日独自来此祭天,随身只带着五百亲卫。
夺得龙脉的龙气之后,新年初始再带着文武百官来此地祭告苍天,天下之所有气运则尽归于他了,这一点,魏刀儿同样深信不疑。
为此,他内心充满了狂热,充满了虔诚,充满了对天地的畏惧,一步一步地朝塔楼缓缓行去,在九九八十一级石阶之下,他的亲卫们排成两排,高举仪仗大旗,用期待而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
魏刀儿站在了塔楼之前,他转过身,面向石阶之下站立的亲卫们,太阳光照射在他脸上,他不禁眯了眯眼睛,石阶之下,众人在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也如这阳光一般暖洋洋的,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骄矜的微笑,他朝高台下挥挥手,转身朝塔楼行去,在塔楼前,那位身着黄色羽裳,头戴高冠的大师正恭候在门前。
“陛下!请!”
那个大师朝魏刀儿弯了弯腰,躬身把魏刀儿让进塔楼去,随后,他绕过塔楼,从另一边走下高台。
以龙首山为首的山脉走势如一条卧龙,山上长满了清脆的松林,不过,在此严冬,松叶大多枯黄凋零,树木也不再青翠夺目,树上满是积雪,风一吹动,树木就沙沙作响,积雪簌簌落下。
在距离龙首山两里左右的一个山岭,早就埋伏着李靖部,共有三千来人。
昨夜子时,李靖率部在狗子等人的配合下攻下了狐丘军营,斩杀魏刀儿的五太保魏毂辘后,他只命令部属在军营中歇息了半个时辰,随后又乘着夜色踏上了征途,他们的目的地并非深泽,而是深泽城外的龙首山。
因为,根据情报李靖知道,在今日巳时,魏刀儿会准时出现在龙首山。
那个所谓的大师是葛舟行的人,在半年以前,当葛舟行获得魏刀儿的全部信任之后就开始执行了这个计划,魏刀儿这人没有什么文化,不读书,也不识几个大字,残暴,粗鲁,横蛮,在他身上,基本上聚集了所有人类的劣根性,所谓的人性闪光与他毫不沾边,就是这样的一个魏刀儿,在其心中,却尤为敬畏鬼神。
或许是缺德事做多了的缘故,他分外害怕黑暗,睡觉之时,身边必须有光亮,又经常寻仙问道,希望找寻有法力的巫师或道士在自己身旁守护,使自己能免遭冤魂的迫害,这一点,在他登基自称魏帝之后更是严重了。
他之所以自称皇帝,一半和他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性格有关,还有一半则是他听从某位大师的意见,认为自己当上皇帝,黄袍加身之后,有了天子的贵气,那些冤魂们也就不敢来缠他了,然而,实际上的效果并不是很明显。
在高畅看来,这些所谓的冤魂不过是魏刀儿的心理作用而已,某些残忍的人其实内心却非常胆小,魏刀儿就是这样的人,他一边在肆无忌惮地杀人,显出自己胆大包天的一面,一边则在孤寂的暗夜里揣揣不安,所谓疑心生暗鬼,就是如此。
葛舟行了解魏刀儿的这个弱点之后,就通过一系列的运作,把一个隐藏在山林的高人介绍给了他,有了葛舟行这个内应,那个所谓的高人自然对魏刀儿的一切都一清二楚,再玩上一些从高畅处那里学来的声光音色的小技巧,魏刀儿也就把这个大师当成了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对他敬畏有加,言听计从。
当高畅决定对魏刀儿采取行动之后,一直潜伏在魏刀儿处的葛舟行也就活动了起来,按照事先的计划配合高畅的行动,于是,大师向魏刀儿进言,要在龙首山修建祈愿塔,要魏刀儿在特定的时间来此祭告苍天,积聚龙气。
当魏刀儿志得意满地来到此地,进入祈愿塔之后,却没有想到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站了。
瞧见魏刀儿进入祈愿塔之后,李靖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于是,山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鼓声,鼓声从山林中飘出,在天空中久久飘荡,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回声,树上的积雪被鼓声震动,纷纷簌簌而下,在阳光下缤纷自在地舞着,亮晶晶的,格外耀眼。
“杀!”
随着这一阵鼓声,从山谷两侧的山林中响起了一阵喊杀声,高畅军像
般从两侧的高地奔涌下来,朝山谷中,高台之下列队部冲去。
箭矢升空而起,黑压压一片,如同飞蝗一般簌簌落下,落在山谷中惶然不安的众人身上,随着一阵阵的惨叫声,箭矢们欢快地收割着人命。
这个时候,魏刀儿已经登上了祈愿塔的最高层,他站在塔上,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在那一刻,他只觉自己从九霄之外跌落到了九泉之下,内心深处掠过一阵冰寒,那冰寒瞬息之间就彻底冰冻了一切,他的志得意满,他的雄心壮志,他的欲望和野心,在这一刻,只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冰川而已!
魏刀儿的手放在了腰间,放在横刀的刀柄上,却没有将横刀拔出来,此时此刻,他清楚,就算将刀拔出来也无济于事了!
他呆呆地望着高台下发生的那一幕,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明白攻击自己的是哪部份的军队?他不明白有许多许多?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分外沮丧。
然后,他瞧见一片黑影朝自己飞来,不!并不是一团黑影,在那黑影的后面,还闪耀着红光,只是因为阳光耀眼的缘故,那红光并不明显。
夹杂着红光的黑影落了下来,落在木制的塔身上面,干燥的梁木被火箭点燃,顿时熊熊燃烧起来,火光瞬间升腾,在一片洁白中略显清冷地燃烧着。
透过熊熊燃烧的火焰,魏刀儿瞧见自己的人在四处奔逃,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想起家乡的那个小村落,当洪水席卷而来的时候,当时的人们就像现在这般,只不过,当时他活下来了,而此时,却无法逃脱。
不甘吗?
愤怒吗?
按道理,现在的他应该奋力地寻求逃生之路,应该想尽办法地活下去,纵然真的不能逃脱,也不能像这样束手就擒啊!
跑吧!
也许能够穿越火焰的阻挡,在木塔烧毁之前,跑出塔去,也许能够冲破敌人的重重阻拦,逃回深泽,保住性命。
跳吧!
只是三层而已,不过数丈高的距离,下面虽然是坚硬的石板,不过上面也有一层薄薄的冰屑,跳下去吧,也许不过缺胳膊断腿什么的?也许会安然无恙呢?也许?
只是,并没有什么也许!
就算是脑中不停地在怒吼,魏刀儿却始终无法挪动脚步,他笔直地站立在木塔的最高层,就那样眼光无神地瞧着敌人慢慢聚拢,瞧着自己的人要嘛丢下武器,跪在地上乞求敌人饶命,要嘛就惨死在敌人的刀下。
是的!已经无路可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魏刀儿觉得自己累极了!他想,就这样结束,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情吧!
过去的一切电光火石般在他脑子中回放,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认识那个叫魏刀儿的人,那人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厌恶,画面一点点闪现,一点点朝后翻去,到最后,他发现,没有一幅画面能够留下来,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纵然他如何呼唤,它们也不会停留片刻,最后,只是一片空白,空空如也。
火舌窜到了魏刀儿身上,迅速吞噬了他。
起初,他仍然站立着,一动不动,后来,他那熊熊燃烧着的身体终于动了,并没有像身上着火的那些人一般四处乱窜,他只是直直地朝后倒去,融入了更为炙热的一团火焰之中。
李靖站在高台之下,瞧着那栋着火的木塔轰然倒下。
战斗已经结束了,在进行收尾行动,敌人要不投降,要不就战死,只有少数人仗着个人武勇,逃了出去,李靖的人正在尾随追击,朝着深泽城进发,留在此地扫尾的只是小股部队。
李靖之所以没有离开,而是让黄晟带队,是因为他必须找到魏刀儿的尸体,虽然,被大火焚烧过后,那尸体或许已经无法辨认了。
“找到了!大人!我们在塔中找到了一具烧焦了的尸首!”
李靖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瞧那具尸首,他翻身上马,命令那些士卒将那具尸首抬上,跟在自己身后,押着俘虏,朝深泽缓缓行去。
在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激动和兴奋之情,虽然打了胜仗,魏刀儿身死,然而他高兴不起来,因为所有的行动计划都是高畅事先制定的,他只需要率领部队去完成而已,所以,他并没有成功的感觉。
作为一个对大隋王朝依然忠心耿耿的臣子,他感到的更多还是惶恐,堂堂历山飞,手下有十几万之众,就如此儿戏地死在了高畅手中,甚至,高畅根本就没有出面,只是按照制定的计划行动就行了,魏刀儿临死之前,恐怕连杀死自己的军队来自何方都不知道吧?
太可怕了!
有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存在,大隋王朝还能延续多久呢?
李靖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