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和虎兄弟们争抢虎妈妈的奶汁;童年,在山谷沟壑之间游荡;少年,遇见了那个满头白发要自己叫他师傅的老人;壮年,埋了死去的师傅,走出大山来……
往事一幕幕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最后,化为一团雪亮的寒光凝聚在眉心。
雄阔海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手指张开,抓紧地面,他昂着头,牙关紧咬,等待着白刃贯脑的那一刻。
高畅犹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下,他的身子微微下蹲,手腕轻轻一抖,白光闪现,刀锋劈了下去,却在雄阔海的额头停住。
在那一刻,满腔的杀机荡然无存。
本能告诉他,留下这个人的性命或许比杀死他对自己更有利,于是,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收住了下劈的刀势,在将要把雄阔海的脑袋劈为两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刀气森然,激荡之下,雄阔海额前的散发一分为二,颓然飘落。
高畅举着刀,保持着这个动作,乌黑的眸子定在雄阔海的脸上,如同两朵鬼火在燃烧,冒着冷冷的幽光,一股寂灭之意随之流转。
原以为必死的雄阔海心头一震,头上方那人拥有一种非人的威势,这一刻,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那里降临下来,让他无法抵挡。
身体,意志,灵魂,自己能够拥有的一切都在那人身下匍匐着颤抖。
森然的刀锋仍然悬在他的额头上,向他传递了一个确切无误的信息,要嘛臣服,要嘛毁灭!
雄阔海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虽然,生命对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东西,然而,他身上固有的野性却让他对自由充满了无比的向往,年少时,在被他的师傅捉住收养的时候,他就曾经无数次想要逃回山林中去,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之后,一直过了好多年,才被他的师傅收服。之所以如此,不仅仅是因为师傅的强势让他无法反抗,师傅的力量让他由衷佩服,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师傅对他非常之好,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从虎兄虎弟,以及虎妈妈那里感受不到的东西,因此,不忍离去。
即便如此,当他的师傅死了之后,他虽然感到了伤心,却也不无欣喜和解脱之意,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压制他了,他重新获得了自由。
这样不许做!那样不许做!没有人能够再这样在他身边唠叨,这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现在,虽然有两条路摆在了他的面前,然而,他却无力去做出选择,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感受笼罩在全身,那是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
在心神激荡的时候,雄阔海已然失去了思考以及判断的能力,所有的反应全部交由生命的本能所主宰。
本能让他的灵魂与头上方那个强大的灵魂有了片刻的交集,那种源自黑暗深处的强大力量迅速贯穿下来,然后,攸然收回。
那一刻,高畅的身影在他的心中,就是一尊神。
雄阔海四肢伏地,整个人放松下来,低下了头,额头轻触地面,这是一个向对方表示臣服的姿势,他知道,对方一定能理解。
果然,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强大的压力潮水一般退了回去,他就像从地狱中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人世间,雄阔海长出了一口气,四周的喧嚣的声响这才重新传来。
“沧啷!”
长刀入鞘,高畅仍然站在雄阔海身前,虽然没有了直接的威胁,没有高畅的吩咐,雄阔海依旧保持着臣服的姿势,一点也不敢动弹。
“哇!”
事先因为出现了如此奇怪一幕而感到惊讶,以致鸦雀无声的人们,摆脱了那种震撼感,这才发出了一声惊叹,七嘴八舌地交谈起来。
阿岚的眼睛闪动着波光,她痴痴地望着场中巍然屹立的高畅,他的身影就像万仞峰头上的一棵孤松,散发着清冷和高傲的气息。
高挡脱的牙齿咬得格格做响,双拳紧握,指尖把掌心刺出了血丝,他狠狠地瞪着场中的高畅,怨毒如同两团火焰在他眼里燃烧。
真是威风啊!
诸葛德威羡慕地瞧着高畅,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那个人一样啊!他炯炯有神的双眼散发出了一丝狂热。
“呸!”
曹先民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痰,挤出了人群,看来,今天晚上要拜访一下自己那个远房亲戚了,就带上上次在平原一户大户人家那里抢来的玉佩做礼物吧,一想到这,曹先民难免有些心疼,他往地上再次重重地吐了一口痰。
尚智手握刀柄,移开视线,没有望向场中的高畅,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天空的一朵灰色的云上面。
不管有多么不乐意,自己的确不如这个人啊!只是,他仍然无法对高畅滋生出好感来,高畅能力越强,他就越讨厌这个人!这是一种难以克服的偏执!
阮君明嘴角微微抽动,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起来吧!”
半晌,高畅的声音幽然而降,雄阔海慌忙站起身来,在他前方,高畅已经朝着高台走去,雄阔海忙跟在他身后,摇摆着笨重的身形走了过去,如同一只温顺的大熊。
“呵呵!”
场外的将士看见这一幕,就像看了一场好笑的马戏表演一样,纷纷发出笑声,指着雄阔海肆意谈笑着。
“嗷!”
雄阔海感到了自己成为了小丑一样的角色,分外不忿,他仰天长啸,目光狠狠地环顾四周。
顿时,全场哑然。虽然被驯服了,那家伙仍然是一头猛兽,只不过自己却不是那个驯兽人,大家猛然醒悟过来。
高畅回头冷冷地瞧了雄阔海一眼。
雄阔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低下头,就像正在顽皮的小孩撞见了自己的家长,这一幕看上去非常好笑,只是,现在,却没有人敢放肆地笑出声来。
高畅来到高台下,向着窦建德单膝跪地,雄阔海瞧了瞧,有些不情愿地学高畅的姿势,单膝跪了下来,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主人这般强大,为什么还要向那个弱小的家伙低头,虽然,无法理解,但是,他仍然低下了自己的头。
“畅将军,请起!”
窦建德乐呵呵地说道,他没有想到高畅能够获得胜利,并且毫发未伤,而且,还把那个野人收服了,因为这样,更是显得难能可贵。
高畅站了起来,神情默然地站在高台下,雄阔海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他有些不耐烦了,然而,出于对高畅的敬畏,他只能强制忍耐。
“恭喜大帅!能够收得畅将军这样的勇将,雄将军这样的猛将,大业将成啊!”
凌敬抱着双拳,向窦建德作揖,笑着说道。
“哈哈!”
窦建德志得意满地大笑,随后,提高声音,大声说道。
“长河营的弟兄们!从今以后,畅将军就是你们的统领,你们满意吗?”
“满意!大帅英明!”
一千来人齐声呼喝,作为一个士兵,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主将是窝囊废,能有一个勇将率领,活命的机会,发财的机会都会大上许多。
“至于雄将军,虽然不敌畅将军,也是难得的猛将,雄将军,我拿一队人给你,让你训练出一队像你这般的猛士,可否?”
雄阔海败给了高畅,只能说他的脑子没有高畅聪明,本身的实力还是非常强大的,所以,窦建德还是想笼络他。
然而,雄阔海并不领这个情,他摇着自己的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
“老头,我不想当什么大官,我只想跟着主人!”
窦建德脸色为之一变,不过,他马上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哈哈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强求了,雄壮士能跟着畅将军,同样也是在为本帅出力,呵呵,不紧要,就这样吧,你也进长河营吧,做畅将军的亲兵队长。”
接着,他邀请高畅和雄阔海参加一会的庆功酒宴。
高畅知道雄阔海刚才的回话驳了窦建德的面子,而且,让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说不定,窦建德会对他有了猜忌之心。每个统帅都希望自己的下属本领高强,然而,如果下属太过强势,统帅肯定会有猜忌之心,这是人之常情。
为了弥补这个裂痕,他应该答应窦建德的邀约,然而,他另有隐情,不得不拒绝了窦建德的好意。
“大帅,卑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酒宴就不参加了!”
“是吗?”
窦建德脸色一沉,勉强笑了笑,点头同意。
“晚上,卑职再到大帅府上,答谢大帅的知遇之恩!”
高畅补了一句,窦建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他瞧了凌敬一眼,笑着点了点头,高畅向他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了,雄阔海连忙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
窦建德瞧着高畅的背影,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实在是迫不得已,高畅才驳了窦建德的这个面子,他运转那个功法太久,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时间过长,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现在只是在勉力支撑。
在他的眼中,世界此刻只有黑白二色,右耳基本上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四肢酸软,完全是在用毅力挪动双腿。
他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逆运功法,让自己摆脱黑暗,恢复正常。
所以,虽然知道不妥当,他还是拒绝了窦建德的邀约。
阿岚向他奔来,脸上的笑容如同春花盛开一般灿烂,一直跑到他身前,这才停下了步子,然后,缓缓向他走来。
高畅向她勉强笑了笑,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阿岚的心跳骤然间变得异常激烈,高畅一直对她冷冰冰的,让她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一刻,突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做,自然心潮激荡,起伏难平。
“抱着我,快点找一个不受人打扰的地方,我需要运功疗伤!”
高畅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受伤了?
阿岚神色一变,差一点就说出口来,她的目光在雄阔海脸上一扫,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在高畅耳边轻声说了声好。
这时,今天上午曾经过府前来参拜高畅,与阿岚有一面之缘的诸葛德威跑了过来。
“你!”
她指了指诸葛德威,然后,再指了指雄阔海,对他说道。
“你把这个人找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过一会,畅将军会去找你们!”
诸葛德威有些愕然地瞧了瞧她,原本想上来讨好自己的主子,却不曾想得到这样一个命令,他迟疑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你!“
高畅转过身,一只手仍搭在阿岚肩上,另一只手指了指雄阔海,声音异常坚定地说道。
“跟着他,两个时辰后,跟他一起到我的府上来!”
“哦!”
“是!卑职遵命!”
两人齐声应道,然后,瞧着高畅和阿岚相拥着向远处走去,另一边,长河营的一些将领正乐呵呵地向这里走来。
诸葛德威冷冷一笑,这是一个和那些家伙套近乎的好机会,至于身边的这个野人,就让他作为一张好牌来震慑那些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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