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瓦岗李密声势最为浩大,占据天下中腹之地,围困,仿佛旦夕可下,在大多数人眼中,他是最有机会问鼎天下的人物!然而,在儿子看来,却不其然!”
崔浩停顿片刻,山风贴着湖面掠来,将他的衣衫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不一会,他的声音响起,飘散在风中。
“诚然,瓦岗军的局面看来的确极好,回洛仓,黎阳仓等大粮仓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无缺粮之苦,所以,瓦岗军对治下百姓不但没有强征暴敛,反倒开仓放粮,赈济流民,收拢民心,李密只要登高一呼,从者云集,瓦岗军的兵源暂时没有枯竭之时,各路变民军要不被李密的名声所惑,要不为了获得粮食供给,纷纷听从李密的号令行事,一时间,黄河两岸,凡是瓦岗军旗所至,皆随其而动!”
干咳了两声,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路,崔浩慢慢说了下去。
“李密其人,北周李弼曾孙,世袭蒲山郡公,多筹算,才兼文武,志气雄远,曾为宫中侍卫,因事被逐。李密赋闲在家时,每日专心读书做学问,一日,在道旁与楚公杨素相遇,当时,李密坐在黄牛背上,正全神贯注地阅读汉书,冲撞了杨素的车驾也不知,杨素大为诧异,于是派人把李密请到家中,一谈之下,大为欣赏,从此李密成为杨素家中的常客。同时也成为杨素之子杨玄感地好友,据说,杨素曾认为李密有天下大才,尝对多人如此道来,至此,李密声名渐起,为天下所知!”
说到这里,崔浩笑了笑。
“当然。李密的这些事情已经察无出处了!真耶?伪耶?都不少那么重要了,反正,李密的目的达到了,在天下人眼中,他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大人物了!”
崔浩说得兴起,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语速。
“如今。皇上在江都被宇文氏所杀,天下震荡,大隋江山即将分崩离析,牧守一方的官员,源远流长的世家高门,各路寒门豪强,都有为自家谋求出路的打算,由于李密家世高贵,声名显著,坐拥数十万大军。所以,瓦岗军旗所至之处。那些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地,纷纷采取了不抵抗的态度。臣服于他,一时之间,他的声望达到了最顶点!然而.
说到这里,崔浩的语气为之一变,语速也放缓下来。
“在明眼人看来,如今的瓦岗军有一个极大的隐患,李密若是稍有不慎,不仅不能往那青云路上更上一步。反倒会坠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崔无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眼神鼓励崔浩继续说下去。
“当初,李密襄助杨玄感叛乱,失败被抓,用金银收买公差在押送途中逃脱,流落四方,隐于乡野,就算在如此困难地情况下,李密也没有放弃建一番功业的打算,他投靠过河北的变民军郝孝德部,也投靠过山东知世郎王薄,结果都不被重视,王薄等人之所以不重视他,并非是不认可李密的能力,反倒是因为李密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且家世高贵,王薄等人都知道他不是久居人下之辈,故而,不敢让他担当重任,害怕遭到他的反噬,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们那样想的,经过一番颠沛流离,李密在王伯当的推荐下投靠了瓦岗翟让。”
崔浩冷笑了一声。
“翟让是什么人?东郡法曹,家中薄有资财,只是因为犯法被抓,不得已才铤而走险上山为贼,在徐世绩,单雄信等人的辅佐下,这才慢慢发展壮大起来,翟让其人,并无大志,只想芶活于世,最喜金银财宝,对权利地欲望并不大,李密没来之前,负责瓦岗军日常事物和军政大略的人乃是十七岁地徐世绩!所以,当世袭蒲山郡公的李密来到瓦岗之后,以他地声望,他的能力,他的家世,很快就得到了翟让的信任,经常让他出使四方,收拢那些小股变民军,那时的翟让还不知道自家是引狼入室!”
双手合拢,轻击了一下,崔浩继续说道。
“在入瓦岗之前,李密曾在各路变民军中容身,虽然没有得到重用,却也被他拉近了关系,像王当仁、王伯当、周文举、李公逸等辈都认为他是能成大事之人,这时,民间又在广为流传一首预言诗,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这首诗预言皇上将死在江都,隋亡无日,而取代杨氏的将是姓李的人,桃李子,逃亡的李姓人物,这不是暗指李密吗?这首预言诗地流传使得李密的声望更高了,毕竟,这是天命所归啊!”
“嘿嘿!”
崔浩冷笑了两声。
“天命所归!依我看来,这是李密在暗中派人搞鬼,为自家造势,这一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翟让不知晓,否则也不会一直对李密信仰有加!”
崔浩叹了叹气,放低了声音。
“当翟让听从李密之计,在沙场上斩杀了屡战不胜地张须陀将军后,李密收降了张的齐郡兵,独领一军,为蒲山公营,李密在瓦岗军的声望更是直追翟让,天命之说尘嚣而上,那些投奔瓦岗而来的各路变民军都是为李密而来,在这种情况下,翟让的威信不断下降,不过,这个人兵没有什么大志,在这种情况下,他主动让出大权,尊李密为魏公,自家则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
崔浩眼中露出讥诮的神色。
“翟让,果真是鄙薄之徒,出身市井的人,是看不清事情真相的,他不知道在李密这样的人心目中,恩情和权力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虽然,翟让退居李密之下,他却没有身为副手的自觉,姿态仍然像以前当头领时那样,对李密的命令多加掣肘,且在军中,听从他命令的部队也有不少,这一切深为李密所忌惮,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啊!”
说到这里,崔浩摇了摇头。
“虽然,大家都知道李密一定会杀翟让,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李密居然如此性急,还没有攻下东都,就急匆匆地下手了,其中,或许有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儿子
情报不详,对此无法判断!也许,杀了翟让,李密的得到更好的执行,瓦岗军不再政出多门,李密也消除了一个心腹大患,然而,他这样做,却也让许多人为之齿冷和心寒,毕竟,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是不会得到大多数人尊敬的,原本,李密起事的根本就是他的声名,杀翟让这件事对他的声名伤害太大了,这件事的得失如何?还未可知啊!”
崔浩缓缓踱着步子,在崔无锋身前来回走动。
“翟让死后,徐世绩等翟让的旧部虽然没有公开反抗李密,不过,他们和李密之间必定有所嫌疑,现在,徐世绩就独领一军固守黎阳,徐世绩的军队战斗力极强,李密在围攻东都的时候,没有把徐世绩的部队调来,其中很能说明一些问题!而那些依附李密的各路变民军头领,心中恐怕也有着自家的打算,毕竟,对自家的恩人,李密也可以想杀就杀,他们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之所以大家没有公开反抗李密,只是在观望而已!原本,那些家伙在预言诗的影响下,也想跟随李密做一番大事,日后好身居高位,而现在呢?恐怕他们考虑的该是如何保存实力,这是人之常情啊!毕竟,一个头领若是不值得信任,部下自然会滋生异心!”
崔浩在崔无锋身前站定,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现在地李密只是看上去风光而已!只要他吃一个大败仗,就难免落入众叛亲离的下场,再无翻身的余地,而要想摆脱目前这个不利局面,李密就必须用一个大胜仗来消除手下的疑忌,所以,他这才挥师攻打东都,只要打下东都。事情的结果又不同了,一个胜利者是不会被道德规范所拘束的,但是,东都不欠缺兵力,城池又高大无比,并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何况,宇文化及正率领骁果军北上,十几万大军每天的消耗不少,为了夺得粮食,他只能和占据着几个粮仓地瓦岗军决战,对李密来说,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啊!就算他击败宇文化及,李唐也不好任由他攻打东都,在三月的时候,李唐的大军就出现在了东都西面。与瓦岗军也有过小规模的接触,虽然。李唐后来退兵了,他们在潼关以东的立足点却没有丢下。一些城池已经插上了李唐地大旗!”
这时,崔无锋突然打断了崔浩的话。
“照我儿看来,夏王问鼎的机会又有多少呢?”
崔浩低下头,朝崔无锋行了个礼。
“父亲大人和各位长老的方略,儿子我不敢置评,只不过,在儿子看来,夏王成事的机率甚至必李密还要低!”
“哦!”
崔无锋皱起眉头。摆摆手,示意崔浩说下去。
“夏王虽然身为高颖公的子孙。然而,这传言是真是假,却为可知,再加上北海高氏现在的声望也大不如前,而高颖一脉与北海高氏一门也并无多大的牵扯,所以,夏王的身世并不为天下人认可!”
崔浩眉头紧锁,声音变得低沉。
“当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夏王最终能问鼎,没有人会在这件事情上讨个没趣,儿子之所以认为夏王成事地机会不大,主要是根据夏王的治政方略而言!”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丝敬佩之色从崔浩眼中闪过。
“诚然,夏王殿下是个了不起地人物,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打下了如此大地基业,有一统河北之势,兵锋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杨义臣,宇文醒,王琮,杨善会,魏刀儿,宋金刚皆是其手下败将,现在幽州罗艺也被其压缩在幽州城中不得动弹,可以说,夏王殿下绝对算得上是一代名将,就是和韩擒虎,贺若弼等前代名将相比也毫不逊色,可惜,治理天下并不像率军打仗,两者共通之处不多!”
崔浩望着自己的父亲,神色诚恳。
“父亲大人也知道,夏王登基之后,自称自家为灵宝神君转世,为此他创立了灵宝神教,子不语怪力弄神,夏王殿下如此做,与圣人的微言大义相违背啊!如果说这还算不了什么的话,那么,夏王殿下接下来的一系列的政令显然就是针对我们这些世家大族而来啊!比如命令各地官府重新丈量田地,所有的世家土地也必须按照一定的比例上缴赋税,安置一些流民建立流民聚居点,与豪族争夺田地,不允许世家再建立坞堡,蓄养私兵,这些政策都对我等不利啊!”
崔浩渐渐提高了声音。
“更让人不满地是,他居然让那些并没有度过圣人学说的神官来协助官府处理政务,这简直是儒教之耻,没有士子地教化,那些贱民又如何懂得礼义廉耻,让他获得天下,将是儒门的大难啊!像夏王这样了不起的人物,难道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简直是将我们这些诗书传世的世家拒之门外啊!”
说到这里,崔浩压低了声音。
“这次,夏王率领大军北上幽州,若是失利,恐怕这个才建立不久的夏国就离覆亡不远了!”
“我儿为何这样认为呢?”
崔无锋淡淡地瞧了崔浩一眼,他脸上的神情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最近,在各地都发生了刺杀官员的事件,并且,宗族势力和流民聚居点的流民为了争夺水源以及土地发生了不少争执,所有的这些都在表明,有大事要发生了,而我们崔家在这个时候究竟该何去何从,值得深思啊!”
“我儿认为,我们崔家该怎么做呢?”
崔无锋的声音不大,却如雷霆一般在崔浩耳边响起,他的心情有些激动,却也有着一些不安,他希望父亲能够认可自家的想法,却又害怕遭到他的斥责,毕竟,他的想法和家族当初制定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驰。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用力向前踏了一步,拉近了和崔无锋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