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安听卢加诺讲过,偏离安全航道的船只有可能神秘失踪,过个几年则偶尔现身于夜晚,没有灯,也没有人。
现在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换做以往,卢米安说不定会好奇地“传送”过去,趁那艘三桅帆船重新进入了安全航道,确认下它内部的状态,但经历了汉特岛魔鬼传说之事后,他觉得多一件事情不如少一件事情,只要黑暗里行驶的无人船只不表现出攻击的倾向,没有那种随时会爆出危险的感觉,他都可以把这当做狂暴海的独特风景,只是观看。
整体呈棕褐色的船只渐行渐远,仅有风帆鼓荡,没有别的动静。
突然,视力出众的卢米安看见船舱最上层的某个窗户处,敞开的空洞里,有张脸庞正静静地望着外面,望着这边。
那脸庞皮肤干瘪而苍白,紧紧包裹住骨头,缺乏血肉之感,亚麻色的长发从两侧垂了下来,就仿佛一丛丛枯萎的荒草,两只眼球早已失去,余下的位置被深沉的黑暗填满了。
这像是来自干尸的头部,嘴唇却色泽明丽,异常鲜艳,似乎刚给自己涂过口红。
卢米安直觉地认为这张干瘪苍白的脸孔属于女性,至少生前是女性。
他没有抬起右手,热情洋溢地和对方打招呼,静静看着那艘式样古老的三桅帆船驶出安全航道,驶入深暗的夜色内,看着那张嘴唇血红眼眶漆黑的干尸脸庞融入黑暗里。
直到此时,他才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再也不见!”
他又帮芙兰卡他们想了一会儿对付莫兰.阿维尼的方案,最终决定等“007”给出更多的情报后再深入谋划。
“阴谋家”不是空想家,不能凭空构造阴谋,必须有足够的信息来支撑。
等到天亮,卢米安醒来时,“浆果号”在弥漫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浓雾里驶出了狂暴海。
前方是一片蔚蓝澄澈的海洋,高空阳光猛烈。
接下来一天,“浆果号”没进入位于西拜朗最北端的贝伦斯港,继续往西南方向航行,最终于下午四点抵达了派洛斯港。
这个港口位于马塔尼邦,被一位名叫奎拉里尔的将军统治着。
此地原本是因蒂斯共和国的殖民地,但几年前那场战争后,因蒂斯殖民者退出了这座城市和周边区域,与奎拉里尔将军本身就有良好关系的费内波特王国各个势力相继进入。
卢米安此行的目标“西索”并没有在派洛斯港出现过,但他参与的两次恶作剧,都位于马塔尼邦,一次是在派洛斯港最边缘最靠近丛林的蒂扎莫小镇,一次是在马塔尼邦最南端的金矿城市德维斯。
卢米安一边将亚麻衬衫上方的第二颗纽扣解开,一边用自嘲的口吻对卢加诺道:“我感觉自己在被冬天排斥,一直在炎热的环境下活动。”
特里尔进入深秋前,他到了秋天也较为炎热、阳光非常充足的桑塔港,桑塔港开始转凉时,他又抵达了科利亚港,那位于姐姐说的热带,只有雨季和旱季之分,没有冬天,气温最低都有二十摄氏度左右。
现在,特里尔等地方已进入隆冬季节,可南大陆刚好与此相反,正在炎夏。
这让卢米安特意准备的黑色呢制大衣和有保暖效果的格尔曼款风衣都没法派上用场。
“因为我们在秋天一路往南。”卢加诺在天气和季节上还是有发言权的。
卢米安戴上了金黄色的草帽,牵着路德维希的手,沿舷梯走向了港口。
他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大冒险家路易.贝里的特征。
卢米安其实一开始打算的是换个策略,以别的身份悄悄混入马塔尼邦,不引人注意地调查那两场恶作剧,将“西索”找出来,但在芙兰卡将“西索”的日常表现巨细无遗地描述给安东尼.瑞德后,这位“催眠师”做出的人物侧写里,排在最前面的几条中,有“攻击性很强”这个判断。
于是,卢米安改变了主意,重拾起“钓鱼”这个事业。
不过嘛,他觉得成功的可能并不大,有了海祭仪式这个教训,“洛基”又活了下来,可以传递出情报,“西索”应该对自己背后隐藏的势力有充分认知才对,而以“愚人节”之前展现出来的资源和能量,他们显然不具备和“塔罗会”抗衡的实力,而卢米安背后可不仅仅只有“塔罗会”。
如果自己是“西索”,面对这种情况,卢米安肯定会选择耐心等待,等上一两个月,等到前来复仇的敌人心浮气躁,开始犯错,等到他背后那些强者没法一直保护他后,再发动突袭。
“先不预设方案,找到线索再考虑。”卢米安无声自语了一句,和大量乘客一起走出港口,来到了公共马车站点。
这附近还停靠着不少出租马车和一具具或漆黑或朱红的棺材。
棺材?卢米安虽然看了不少讲述西拜朗风土人情的游记类书籍,但真正目睹一具具棺材停在路边时,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到荒诞。
在北大陆诸国入侵前,在东西拜朗被人为分裂前,拜朗帝国崇拜的是“死神”——这也是“四皇之战”里那位“冥皇”,所以,这里的人们重视棺柩,喜爱棺柩,将它视为能带来安宁和平静,带来死神眷顾的物品,平时出行,躺在里面,由人抬着或由马匹、独角羊拉着。
当然,这是针对有一定财力者的交通工具,普通民众想躺棺材都舍不得。
短暂的呆愣后,卢米安饶有兴致地对卢加诺和路德维希道:“要乘棺材吗?我打算试一试。”
“我,我就算了。”卢加诺觉得躺棺材不是好的象征,他接受不了。
路德维希则将目光投向了附近的街头小贩。
玉米和土豆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让每个行人唾液的分泌都变得旺盛。
“你们真无趣啊。”卢米安笑骂了一声,走至四个黑发凌乱、皮肤深棕的本地人面前,抬起右手,指向安放于树荫下的漆黑棺材。
“多少钱?”卢加诺抢在卢米安之前,用颇为生涩的都坦语问道。
他确实有点语言天赋,从桑塔港出发,到抵达派洛斯港,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能勉强用都坦语和人交流了,当然,仅限于最日常最简短的词语和短句。
赤裸着上半身,穿着亚麻裤子的一个本地人回以都坦语:“近的地方,40科佩,远的地方,1费尔金。”
他见询问者是外国人,没有换算成本地货币“德力西”来报价-“德力西”是因蒂斯人对本地货币的称呼,意思是铜板。
挺便宜的嘛,这可是四个人抬的棺材,八人抬的应该会贵不少.....呵呵,居然可以直接用费尔金和科佩,不愧是才丢失几年的前因蒂斯殖民地.…..….卢米安的都坦语掌握程度其实比卢加诺更好,因为他在船上用掉了仅有的那枚中层次通晓语言符咒。
在懂都坦语的状态下去学习这门语言,自然更轻松,效果也更好。
至于符咒消耗掉的问题,卢米安一点也不在意,在他看来,物品就是拿来用的,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说法,能发挥作用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像有些吝啬鬼,辛辛苦苦了一生,这也不舍得花,那也不舍得花,最后死了,攒的钱全部便宜了别人,反正真要急需通晓语言符咒了,再去“卷毛狒狒研究会”上买就是,如果聚会时
间实在凑不上,还可以“传送”去伦堡各个城市,找知识教会买。
“可以。”卢米安对卢加诺点了下头道,“我们去奥雷拉酒店。”
等到卢加诺支付了1费尔金,刚才报价的本地人掀开了偏薄的棺材盖子,让铺着暗红厚布,放着较硬颈枕的内部显露了出来。
卢米安摘掉金黄色的草帽,兴致勃勃地躺了进去,体表顿时一阵阴冷。
在炎热的季节里,这有效驱散了湿闷。
是棺材木料或者涂的黑漆防晒的原因,还是刚才一直放在树荫下造成的?这就跟夏天进了停尸房一样,蛮舒服的.…….卢米安看着那薄薄的棺材盖子覆了上来,感觉阴影飞快扩大,最终统治了这个世界。
他的耳畔,外面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了。
棺材随即被抬起,略有点摇晃地往前方移动着。
卢米安视线内一片黑暗,周围阴森偏凉,莫名有种自己在走向死亡、触碰死亡的幻觉。
“排除掉心理上的不适应,其实还挺不错的,就是容易睡着……”他心情不错地评估起这种交通工具,“而且不适合男女同乘,会比较尴尬,呵呵,不知道‘浪漫’的因蒂斯人有没有在这种状态下偷过情?”
近两刻钟后,这具棺材停在了奥雷拉酒店的前面。
卢米安走出棺材,看见了一个不大的、人造的深谷。
一排排灰黑巨石砌成的房间绕着“深谷”的内壁不断深入,直至底部。
这就是派洛斯港最出名的奥雷拉酒店。
它曾经属于拜朗皇室的某位后裔,奥雷拉.艾格斯,是以靠近死亡为目的修成的建筑,后来被因蒂斯殖民者占据。
费内波特人来到这里后,觉得这有深入大地、回归大地的象征意义,于是将它改造成了大型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