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这个剑路,冷瞳很熟悉,它与三日前朝露使的十分相似,但相比之下,此剑没有杀意,却多了种可以吞纳万物的磅礴气势。

剑招很简、很直,简与直到冷瞳不用想便可知其下一步,可真正的差距却也在于此,便是清楚对方下一招的来势与走向,冷瞳却丝毫躲不开也挡不去。短短的三招,冷瞳便陷入了绝境,也是在此时,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地发现,对方使得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头都没削尖的竹条。

再看清对方使的兵器后,冷瞳那刺客的本能再一次使她兵行险招,大敞要害,只为取对方首级。可意想不到之事却再一次发生了,就在冷瞳的双刀即将触及对方脖颈之时,对方的竹条即将贯穿冷瞳胸膛之际,什么东西敲上了冷瞳手中的刀刃,刀刃瞬间结冰,下一刻,一双刀,竟尽数碎了。

竹条只是轻轻触了下冷瞳左肩大穴,可冷瞳却痛得双腿一软,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

左肩的痛刺激着大脑的回忆,将方才眼前的场景与十年前的什么融在了一起。

是了,十年前的那日,也是如此。远处飞来的什么东西,撞上了砍向自己的刀刃,刀刃瞬间结冰,下一刻便碎了。唯一不同的便是,当时的刀尖是朝着自己,而今日的刀柄却是握在自己手里。

灵力,寒灵力。

冷瞳再次想起了这几个词,她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看向眼前之人。

“如此亲身经历一番,”朝青特意挥了挥竹条,让寒灵力将竹条彻底冻住后,当着冷瞳的面让其碎成了冰渣,才继续道,“可是回答了你心头不少的疑惑?秘术,灵力,燚教,灵族,又或者说,你们口中的‘邪族’与‘邪术’。”

灵族,邪族。

当初是燚教屠了自己的村庄,却是这飞来的冰晶救了刀下的自己。这么说来……

“秘术等同于灵力,但灵族却与燚教大有不同?”捂着肩膀一屁股坐在地上,冷瞳对上了朝青的目光,“至于那‘邪族’的称呼,只是……”越说,心头的悔意便越是浓郁。

冷瞳不敢相信,自己竟怀疑过朝露,竟将她当做过弑母仇人!

瞧清冷瞳的表情后,朝青微微点了点头,道,“随我来。”之后便转身向竹林深处走去,也不管冷瞳是否跟得上。

今日的天气是无比晴朗的,可不晓得为何,竹林深处却起了浓浓的雾。越是往里走,雾便越是浓,待浓到极致时,冷瞳便已看不到自己的四肢,看不清眼前的人影,更弄不清自己所在之地了。她就那样凭着感觉向前走着,跟着前方那个不晓得是否还存在的引路人。

忽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散了眼前的雾。眼前一切,豁然开朗。

“到了。”引路的人再次出现在了前方,“便是此处。”

此处……

放眼望去,冷瞳瞧见了一片又一片整齐排列,似乎没有尽头的墓碑。

震惊。

“这里是……”

“幻灵族的墓地。”朝青的声音中带着种不难察觉的痛,“又或许更准确些,你眼前的这些,是幻灵族本家——朝家的墓地。”

幻灵族,朝家。

冷瞳没有完全听懂,可她却并未追问。

朝青转头瞧了冷瞳一眼,似乎对冷瞳的并未追问有些惊讶,可她却没再开口,而是轻手轻脚地沿着墓地边缘,走向了其中一块墓碑。

停下脚步,也未向冷瞳解释,朝青便撩起袍角,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墓碑前,“大伯,伯母,青儿来了。”认真的三拜后,朝青从身上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了嘴边。

冷瞳识得,也见过,因为朝露曾经将用草编成这模样的东西,放在她阿娘的墓碑前过。朝露将它唤作:银笛花。

熟悉曲调在耳边响起,是朝青用真正的银笛花吹出来的。

“那本是一种花,一种可以吹响的花,我只是拿草编成了它的模样而已。都些是我故乡的东西,故乡的曲,一种可以让已故之人安息的曲;故乡的花,只在故乡绽开的花。”

朝露,这儿便是你口中的故乡吗?

慢慢地,冷瞳跪在了朝青身后。

她瞧见了墓碑上的两个名字:朝凌烁与冯羽。

一对合葬的夫妻,姓朝的夫妻,被剑宗宗主朝青唤作“大伯”“伯母”的夫妻。

冷瞳的眼皮一跳。

“叫声表姨便如此难吗?虽然按族谱辈分来讲,我是你表姐,可若是按血缘辈分,我可当真是你表姨啊,小双雪,你不亏。”脑海中又响起了朝露的声音。

曲终,朝青小心翼翼地将银笛花摆在了墓碑旁。

“这儿,”朝青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冷瞳,“是露儿亲生爹娘的墓。”

“亲生……爹娘?”冷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朝青,就这么看着看着,她的表情一路从疑惑、恍然、震惊,变为了最后的难以置信。

男子的衣袍,男子的举止,但剑宗宗主却是……女儿身!

是了,她从未在自己面前掩饰过性别,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有着那女子独有的柔,是自己先入为主地被江湖传言误导、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是自己想当然地“了解”的这一切。

剑宗宗主与雪茗谷谷主之间的种种谣言,雪茗谷谷主终身未嫁,剑宗少宗主朝露并非宗主亲生。一条又一条或大或小的线索,就这样在有意无意间一遍又一遍地从冷瞳面前飘过,可冷瞳却后知后觉地可悲地意识到,自己从未将之注意。

朝露从一开始就并未在自己面前特意隐瞒什么,相反的她甚至将线索都摆到了自己眼前,等待着自己去挖掘,可自己却……

“二十年前,”似乎是判断给予冷瞳消化的时间已经足够,朝青开口道,“你可晓得二十年前綏王的那场犯上作乱?”

冷瞳点了点头。

二十年前,坐在龙椅上的还是先帝贺益成,先帝的庶出兄长綏王贺益泉勾结燚教,趁着先帝携秦贵妃与莲华公主南巡之际,发动宫变,一把火烧了行宫。所幸当时还在世的先帝三子——冀王贺昆槿及时赶到,于千钧一发之际手刃綏王,救出了先帝,安国的龙椅上这才没有换人。

但那一场宫变却是让冀王贺昆槿的母妃——秦贵妃,同母胞妹——莲华公主,乃至王妃——柳氏尽数丧生火海。冀王自那时起便一蹶不振,之后借着替犯了事的长兄——贺昆榈求情的机会,被先帝一同将兄弟二人贬为了庶民。

至于贺昆榈、贺昆槿兄弟二人重获亲王之位,奉旨归京,却又因归京路上的刺客而惨遭灭门,那都是后话了。

“露儿的阿爹当时化名‘秦烁’,在朝廷为官,阿娘又恰巧在秦贵妃身旁服侍。”朝青并未说完,可冷瞳却是懂了。

朝宗主这是在告诉自己,朝露的亲生爹娘双双死于綏王与燚教之手,因此,便是剑宗所有人都是燚教徒,朝露也不可能是。

“二十年前,大伯与伯母走的时候,露儿和晖儿尚在襁褓之中。”朝青咬住了嘴唇,“你或许已经晓得,我与雁儿情投意合,灵族的族规向来不拘小节,并不会将女子相恋视为大逆不道,但……我们自是不可能有子嗣的。而我是幻灵族族主,须有后继之人。”

于是,朝露便被过继到了自己堂姐的名下。所以当时朝露才会说她自己是“韩双雪血缘上的表姨”吗?

“今日,”朝青突然加重了口气,“是大伯与伯母的忌日。露儿和晖儿每年的此时此刻,都会雷打不动回来此处的。唯独今日,与八年前的那一日,他们没能来。”

冷瞳浑身一抖。

今日与八年前的那日,朝露没能来,因为她来不了,因为自己……

“我只有露儿和晖儿这么一双儿女,”死死地盯着冷瞳,“二十年,我看着他们从咿呀学语,一点的一点地长到这么大。我容不得他们有半点闪失,更饶不了任何伤害了他们的人。哪怕……”哪怕你的真实身份是当朝公主。但朝青终究是没说出口。

“八年前,你身不由己,我可以原谅。此次,露儿幻灵力失控再先,我也可以原谅。但是,”深吸一口气,朝青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下,不,为,例。”

又是那足以碾碎一切的威压。

冷瞳觉得,自己的一双膝盖就像是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上。而除了来自朝青的威压,更让她无法呼吸的,却是朝青的一字一句。

八年前一次,三日前又一次,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

“呼——”威压陡然卸下,朝青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什么东西扔到了冷瞳的手里,“你走罢,若是再对你做些什么,露儿醒来后,怕是会不高兴。”

慌乱地接过东西,冷瞳惊愕的发现,它竟是那面促成了这一切的——紫令,写有欧式姐弟名字的紫令。

“我不晓得它与你那日行为之间的具体联系,但无论如何,好险是剑宗的人率先发现了此物。”朝青解释道,“想必只有亲自将它拿到手了,你才能真正安心地离开吧?”

紫令。姜唐竟然当真自己前脚离开,后脚就将紫令放了出去……

没有筹码,你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果真如此。

“多谢。”握紧紫令,冷瞳用那嘶哑的嗓音道。

“要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走吧。”朝青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原路返回,走过那片雾,你就可以直接到大路上。”

冷瞳并未动,抿唇不语。朝青却也再未催促。

一朵云悠悠飘过,遮住了清晨的阳光。半晌,云朵悠悠离去,将阳光归还大地。冷瞳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着朝露父母的墓碑拜了三拜,站起身,又郑重地对着朝青行了一礼,这才紧捏着紫令,转身离去。

“冷瞳,”忽的,朝青出声叫住了冷瞳,她微微侧头,看向冷瞳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莫要做一把无心之刀了,当个有心刀客可好?”

不做无心的刀,当有心的刀客。

冷瞳心底的什么东西,被这句话深深触动着。

“嗯。”她捏紧拳头,咬住嘴唇,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回答道。

冷瞳走了。

望着朝露亲生父母的墓碑,朝青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儿,阿爹阿娘我们已经如你所愿地,放她走了,你为何还不醒?”

“她不会有事的。”白雾深处走出的柳雁雪,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朝青的肩膀上。

朝青没有回头,柳雁雪也不再言语,二人却一同承担着那只有为人父母才能懂的痛心。

忽然,一个小身影从白雾中走了出来,打断了这寂静,来人是姚婧雨。“宗主、谷主,”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生怕说错话似的,“婧雨能……能随师父一同走吗?”

随师父一同走?

朝青和柳雁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姚婧雨口中的师父是冷瞳。

二人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换着各自心中的打算,最后,由朝青开口答道:“去罢,你灵族的身份也无需再在你师父面前隐瞒了,该晓得的,她都已经清楚。”

“嗯,那……婧雨告辞,剑宗、谷主,保重,还有少宗主露姐姐她……请你们一定要治好她……”小小的姚婧雨随着她的声音,一同消失在了那片白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