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啪嗒, 从刀尖上滚下的血滴染红了雪地。雾面松开左手擦了擦脸颊上渗血的伤口,哈口气,又将左手放在右手后, 握在了倭刀上。眯眯眼, 脸上的伤疤挤成一团,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四周形成了包围圈的黑衣人, 又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一具具黑衣无名尸。

“雾面, 莫要再挣扎了,”为首的黑衣人向着雾面靠近了几步,“你便是有通天之能, 也逃不过暗阁的倾巢出动。束手就擒罢,兄弟们给你个痛快。”

呵, 兄弟。

雾面在嘴里咀嚼着着两个字。如此看来, 钱与权, 还当真是这世上至高无上呐。自己还是阁主时,这群人是摆着怎样一副面孔像狗一样伏在自己脚下。而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从心里讲, 今日之处境,是雾面早便预料到了的。在姜唐身边这么多年,雾面算是早便摸清了他卸磨杀驴的性子。即便没有欧氏姐弟那桩事,即便那日没有碰巧听见平王与姜唐的对话,即便今日没有看见……姜唐也迟早会对自己下手。

从命令自己参加武林大会起, 他不就杀心已定了吗?让一个被人识得面孔的杀手, 去武林大会那种地方抛头露面。便是姜唐不动手, 自己也迟早会被江湖上那能一路从灵州排到京城的仇人, 夺去性命的吧?

不过, 纵使他千算万算,却也万万不会算到……自己是那位的人。自己要是就如此没了消息, 那位主子可就要动弹了。

“切。”

刀起刀落,一切从开始至结束只是弹指瞬间,放大话黑衣人便已人头落地,而相对的,十数把刀刃也架在了雾面的脖子上。翘起嘴角,挤出那狰狞的笑,雾面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中的痛与黑暗却并无到来,只有寒风在呼呼地吹,夜雪在刷刷地下。

睁开双眼,雾面发现,颈上的刀与身旁的杀手竟被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所取代。雾面的眼皮一跳,下一刻,他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上马!”

雾面只犹豫了片刻,便凭着声音的来向,在这诡异的雪中白雾内,准确地飞身跳上了那匹看不见的马。几乎是在雾面跳上的同一瞬间,马儿便如脱缰了般狂奔起来,冲出白雾。下意识地,雾面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哪有什么雾,有的只是一群胡乱挥舞着刀的暗阁杀手,他们就像是在砍着什么肉眼不可见的邪物,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逃脱的雾面。

马儿很快便将身后的人群甩的不见了踪影,可马背上这逃得一命的人与救其于危难之人,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对话。

一整日的搏杀与过多的失血让瞬间放松下来的雾面有些昏昏欲睡,出于多年的本能,他极力抗拒着这种睡意,却也只是徒劳地在马上奔波中保持了一丝模糊的意识,一丝能稍微应对突发情况的意识。可是,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所谓的“突发情况”,因此,雾面也不晓得自己是何时栽倒在了马背上的。

待雾面噩梦惊醒,他已躺在了一个昏暗房间内的简陋榻上,身上大的伤口已被粗暴地上药包扎,需要脱衣处理的小伤却被完美地无视在了一旁。屋子里,唯一点着两盏蜡烛的角落,正背对着床榻坐着一个人,那人好似在写着些什么。

“为何救我?”不顾伤口坐起身,雾面垂下目光问道。心里想着的,却是他那远在天边的主子知晓此事后的反应。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不是吗?”那人的回答。

几日不见,她变了好多。她似乎……已不再是暗阁索命。

这个念头猛地回荡在雾面脑海。

“况且,我救你,自然不会白救。”冷瞳站起了身,双手负在身后来到塌边,“用你的命,换几个问题的答案。”

“用我的命?”闻言,雾面却笑了,“一个朝不保夕的杀手的命,能换到什么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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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个惜命的杀手呢?”冷瞳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你若不惜命,不想用答案换自己的命,又何必在暗阁多留几日去收集那些筹码,直至姜唐彻底撕破了脸皮才出逃?”

“切,”雾面苦笑了笑,“看来,你是做足了交易的准备。”

“那是自然,”揉了揉指尖未烧尽的纸张碎屑,“被你们当筹码交易了如此多次,我便是个傻子,也该学会了。况且,与众叛亲离的你不同,我在影门,多多少少还是有几个可以帮得上忙的朋友的。”

“哦?”雾面靠在了墙上,“那说说看,你想用什么问题的答案换我的命,又要怎么保住我的命?”

“三日。”冷瞳举起了三个手指,“我能给你三日的时间,在这三日中,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无人能认出你是雾面。怎样,雾阁主,三日可够你逃出生天?”

雾面并未着急回答,而是低着脑袋摸起了脸上的伤疤。就在冷瞳打算开口补充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答道:“好,三日便三日。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见交易有了进展,冷瞳暗自吞了吞唾沫,擦了擦手心的汗,“第一,武林大会上,你对我下杀手,是否乃姜唐的命令?如若是,你又为何最后收了力?要取我性命的姜唐,事后又怎会胁迫我去刺杀剑宗少宗主?”

“你怎晓得我收了力?”雾面有些意外。

“你若不收力,姜唐与剑宗之人便是会飞,也不可能及时赶到挡下那一刀的。”冷瞳的回答很是冷淡,就刀起刀落关乎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性命一样。

“收力嘛,呵,”用一种油腻的目光看向了冷瞳,“或许是我被你这张脸蛋弄得鬼迷心窍,忽然心生不忍了吧。”

心头一阵倒胃,冷瞳却硬是忍住了。

“至于姜唐为何要杀你,却又提前做好了借你之刀杀人的准备,”雾面继续道,“因为他早便清楚我杀不了你啊,杀你的命令意不在你,而在我,他是在试探我。我那日若当真在众目睽睽下动了手,就等于成了众矢之的。更何况,那朝露还毫不客气地捅出了我的身份,我们暗阁杀手有多少仇人,索命,你该不会不晓得吧?姜唐是在用你试探我的衷心呢,看我会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即便服从他的命令会要了我的命。”

对于雾面的回答,冷瞳并未表示什么,而是继续问道,“第二,站在姜唐背后的人是谁?为何要取朝露的性命?第三,三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师父是如何死的?那个闯入暗阁的女子又是谁?”

“这第三个问题嘛,”有意无意地跳过第二问,雾面直接捡起了第三个,“三年前的真相,我也只知一二,那女子是谁,这其中又有着哪些错综复杂的势力纠纷,我也不晓得。我能明确回答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师父之死,与我无关,我当上阁主的确是拜姜唐所赐,但我绝对没动过师父。”

“……好。”冷瞳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有那眼底闪过的一丝幽光泄露了心底的想法,“那第二问呢?”

“第二问啊。”雾面摇起了头,“索命,你可晓得,有些事儿,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只会带来杀生之祸。”

“就如现下被姜唐追杀的你一样吗?”冷瞳挑起了半边眼皮,“如若我一定要知晓呢?姜唐背后之人,他们的计划,与你所知道的一切。”

许久,盯着冷瞳双眼的雾面并未开口。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第一缕阳光划破夜空,带来远处天地交接的那一片鱼肚白。

“好,你若不后悔,我便尽数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雾面深吸了一口气,“有另外一件事,你或许更感兴趣。”

。。。

无论是去路还是归途,钦差队伍都是无比缓慢的。从灵州到京城,快马加鞭十几日的路程,摊上钦差仪仗与各地方官府的宴请,就能花上一个月有余。一出灵州,宁源与卫卓轩就与宁家军汇合了,眼下估计早便到了京城郊外。同时出发,可几乎被贺宇澎禁足在了钦差队伍中的贺沂,却还在荆州知府的府中逗留着。

贺宇澎与几个官员在前厅摆着宴席,向来厌烦这些应酬的贺沂却随意寻了个借口,跑到人家府中后花园里闲逛了起来。逛着逛着,贺沂却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巴掌大的花园里迷了路。扶着额叹着气,清楚彭三等人一定跟在不远处的她,变扭地琢磨起了怎样唤出四人才能不暴露迷路事实的法子。

可就在这时,只听扑通几声,四个大内高手竟不知从哪儿飞来,脸朝地栽在了贺沂的脚边。心头一紧,贺沂只觉得口鼻间传入一股诡异的香气,接下来便两脚一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一个府中家丁模样的男子从树林深处走出,用事先准备好的被褥将贺沂一裹,扛在肩上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另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挡住了去路。

“怎么,石柿,你还想拦我不成?”扛着贺沂的家丁问道。

被唤作“石柿”的人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让路。

“怎么,放着个大好的当公主的机会,吃尽山珍海味,享遍荣华富贵,你不要?扮作昌平公主,总比你在太子脚边当个无名暗卫,要行事的方便得多吧?石柿,你可是给贺氏当狗当久了,便忘了自己与贺氏之间的血海深仇?”那人试着往前走了半步,却再次被石柿拦住。

“石闰,此事……”

“此事没有周旋的余地,你要么做,要么滚。”石闰厉声道,“若是滚了,从此以后,乌有族再无你这号人物。”

“可……”石柿不敢看那被裹在棉被里熟睡着的人的面庞。

“做,与不做,你给个话便好。”石闰再次打断了她。

几番犹豫几番挣扎,当藏在袖中的手已被自己掐得发白后,石柿做出了回答:“好,我做。”

“呵,”石闰满意地翘起了嘴角,“那便快去换脸罢,这四人很快便要醒来了。你放心,他们醒来后会忘记被迷晕之事的。你只管当做什么都未发生,扮好你的昌平公主就是。日后的指示,待我探清那边的深浅后,再慢慢给你。”

“……嗯。”石柿让开路的时候,仍旧避开了贺沂熟睡的面孔。

狸猫换公主,被换了的真公主,又怎可能还有留她一命的理由?当初秦晖将自己留在此处,可是为了保护昌平公主的啊。

石柿,又或者说是甲丙、乌有,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