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白茫茫的雪色中, 有一个青色的点与一把银色的剑,点带着剑在漫天飞雪中挥舞,刺破雪的屏障, 划开暗色的天空。忽的, 一片完整的六角雪花越过众多同伴, 飞向了那个青色点的面颊, 与点相连的剑竟突然像注了灵魂一般, 自行变化了形状,将飞翔青色点的雪花牢牢地接在了刃剑上。

看着剑尖的雪花,青色的点——朝露, 叹了口气。手一松,一挥, 那把剑便瞬间化作了一片铁屑, 随着鹅毛大雪一同盖在了地上。一只鸟儿飞上朝露肩头, 用翅膀拍走了朝露肩上的雪花。

“回屋吧,莫要着凉了。”鸟儿说话了, 是秦晖的声音,“你如今没有内力,比不得从前。”

“正是因为再也用不得内力了,我才,”朝露笑了笑, 笑中却带着那只敢在兄长面前表现的失落, “才在这儿琢磨着, 怎样将灵力与剑法融合啊。莫不成, 我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个舞一手好剑的绣花枕头?”

“可……”朝露的神色触动了秦晖内心深处的一些什么, 他未在劝,“哎, 你啊。也罢,随你吧,左右你也在雪茗谷,得了风寒也有爹娘和双雪照顾。”

朝露没有接茬,而是转而问道:“可是发生何事了?瞧你今日附在这鸟儿身上的灵识有些不稳。”

“是……”鸟儿轻叹了一声,声音中写满着种夹杂着恐惧的担忧,“沂儿。”

“你也晓得,她身上有着我的灵羽,尽管我早已与那灵羽断绝了联系,但它的存在多多少少能让我感觉得到沂儿的状态。前几日,我其实便已发现沂儿的状态不好了,可当时却大意地以为只是车马劳顿让她身体不适而已,毕竟类似的事以前也有过。可直到今日……乌有传信,说沂儿失踪了。”

“失踪?”

“嗯,据乌有称,沂儿是在与平王独处时失踪的。但我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如若沂儿是今日才失的踪,她的状态不可能从几日前便开始不对劲。”鸟儿又叹了口气,“我快马加鞭赶到此处,调动了所有人手,却至今没能得到半点沂儿的消息。平王对沂儿的失踪毫无头绪,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太子与陛下那边也被惊动了,却也未能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到头来,也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松口气,那便是,灵羽的反应还在——沂儿还活着。”

“我……”

“不,”未等朝露说完,秦晖便拒绝了,“你莫要出手,就当做不晓得此事罢。因为我们还不晓得那绑架沂儿之人的目的,你不能暴露,指不准对方的目的就是你。沂儿乃公主之尊,绑架之人定不敢轻易伤她。”

“你放心,你兄长我也不是吃白饭的,沂儿,我一定会寻到并救出,也一定会让那伤了沂儿的人付出代价。”

朝露打了个哆嗦,也不只是因着了凉,还是因兄长语气中的阴寒。

“既如此,那你便不要在我这儿浪费一份灵力了。”

“不,预知梦中的事情未到,我不会撤走鸟儿身上的灵力。”秦晖的答案容不得半点质疑,“沂儿出事就已是因我的疏忽而起,我不能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嗯……”见兄长心意已决,朝露也没再劝。

。。。

水牢。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滴液珠落入水池,贺沂都会觉得自己的身上冷了一分。因为,她不晓得,这滴入水池的,究竟是水,还是血。身上的伤口早已痛得没了知觉,而泡在水池中的下半身,也早已冷得好似不复存在。

在此之前,贺沂总觉得自己是足够隐忍的,是与那些京城内长大少爷小姐不同的,自己经历过大灾大难,是经得起未来的伤与痛的。

可如今,她却不敢这么觉得了。

说到底,即便经历过家破人亡那个雪夜,她,贺沂,却也是毫发无损地经历的。她恍然意识到,从小到大,无论是那个雪夜之前,还是在那之后,她都是种被人小心翼翼护在掌心的存在,以前是阿爹阿娘,现在是兄长和阿姐。

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地牢里,那些曾经保护着自己的人,都不在身边。她只能一个人徒劳地挣扎,徒劳地试图让自己活得再久一些,久一些,久到奇迹的再次出现。

贺沂后悔啊,后悔自己的自以为运筹帷幄,自以为无人敢如此对公主动手,她更后悔自己以前既未真正练好武功,也未习好幻术,尽花时间去学了些之乎者也、纸上谈兵的东西。如今,在这水牢中,武功于她,顶多就是用内力取取暖;秦晖的幻灵羽于她,也就是靠幻术止止痛。

这般狼狈,这般绝境,要如何才能活着逃出去?无解。

耳边传来一些动静,身体先于意识的一抖。因为,水牢里的动静,往往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又一轮酷刑。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第几次胡言乱语一番后痛晕?这是第几日了呢?第几个仅靠被强行灌入口中的一点点水来维持生命的囚徒日子?至少,自己还未被饿死,那应该并未超过七日吧?贺沂可笑地想着。

乓!突如其来的一声短兵相接。

贺沂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希望,可随着希望一同到来的,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到底发生何事了?交手双方中,会有来救自己的人吗?贺沂不敢妄想,她很想扯下遮眼的黑布一探究竟,可那被牢牢捆住的双手,却是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更不用提那十指尖阵阵传来连心之痛。

啪!声音近了。

嗤!声音未落,有什么东西便溅在了贺沂的脸上。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满嘴的铁腥,是血。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栽进了浸着贺沂的水池里。

遮眼布被猛地一把扯下,贺沂还未反应过来,那蒙面人将几颗红色的珠子摁在了铐住贺沂四肢的几根铁链上。呲啦几声响,看不见的火焰便将坚硬的铁链熔断了。

焰灵力!焰珠!

贺沂眼前一亮,下意识地便要一声“阿姐”唤出口,可在下一瞬,她却认出了蒙面人的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一双很是熟悉的,在那八年前雪夜中见过的,冷瞳的眼睛。

“走。”冷瞳并未注意的到贺沂的反应,而是言简意赅地应付了一声,也不待贺沂开口,便腰身一矮,将满身血和水的贺沂背在了背上。

似乎是对于这一番救援早已规划许久,冷瞳从事先准备好的包裹里掏出软绳,将贺沂与自己捆在了一起。她用空出的双手拾起双刀,脚也不停一下的熟门熟路地杀了出去。

一路的刀光,一路的血影,可一路却出奇的安静,因为挡路之人往往是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成了冷瞳的刀下亡魂,而幻珠、焰珠的存在,则更是如虎添翼。

贺沂看呆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嗜血的堂姐背上,看着堂姐为了自己而嗜血。

似乎是劫狱的消息已经传开,围堵就像那雨后春笋一样,招呼不打地从四下无止境地冒了出来,可冷瞳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减慢,就像是根本看不见那迎面而来的刀网、箭雨一般。

忽然,四把从死角飞出的三叶飞刀直射冷瞳后背,又或者说,是冷瞳后背上的贺沂。贺沂看见了飞刀,可却无能为力。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当看见被三人围攻抽不出手的冷瞳额角慢慢滑下的血珠后,她却发不出声了。

是啊,哪怕是三绝索命,哪怕有着幻珠与焰珠,冷瞳也是人啊,以一敌百,怎可能不受伤?也……罢了,虽然素来听闻“三叶飞刀,有进无出”,若想将之取出,便只能剔骨削肉,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可就在贺沂准备闭上双眼作待宰羔羊时,背着她的冷瞳却在一脚踹飞杀手后,突然来了个急旋身,将贺沂甩出了三叶飞刀的路径。

嘭!嘭!啪!嗤——

四把飞刀,两个被刀刃拦下,一个扑空落地,还有一个……插进了冷瞳的手臂。

“你……”贺沂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因为她瞧见,丝毫未因中刀而慢下脚步的冷瞳,竟无比熟练地转过右手刀,反手用刀尖在左臂中三叶飞刀处一挑,连血带肉地将飞刀挑了出来,紧接着便用不知从哪儿变出的布条往飙血的伤口上一捆,用上脖子加牙口打了个死结。

取刀、包扎,一切发生也结束在眨眼间,就好像做过无数遍,好像没有痛觉。待一切完成,冷瞳便没事人一样,再度双手持刀,杀入敌阵,硬生生地在包围圈中撕出了个口子。

一夜的火光,一夜的雪;一夜的逃亡,一夜的血。

可这一夜,却完全不同于八年前的那夜,因为这一夜是无比安静的,静到一帧一画似乎都因此而放大、放慢了。

被人背在背上四处乱窜,还是满身伤口的,被一个挥刀不讲章法的人背着,被数不清的杀手追着四处逃窜,这种感觉怎是“不好受”三个字形容得了的。如若现实允许,贺沂觉得,自己定是能在数日未进食的情况下,吐一地。

可此时,贺沂却感觉不到这些难受。她只是觉得,在这世上,自己除了秦晖与朝露,或许,真的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姐姐,一个为了仅有几面之缘的自己,杀入有去无回的敌穴,为了自己而挥刀,因为自己而流血的,姐姐。

即便经历过八年前的那一切,即便被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露姐姐还是如此地待她不同,或许,是因为,她当真值得。

她值得露姐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