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父皇。”朝会后被宣进书房的贺宇晞与贺宇澎, 双双行礼。

“起来说话。”听见两个儿子的声音,高位上撑着下巴满脸困意的贺昆榉,连眼皮都没抬, “坐。”话音未落, 身旁侍候的老太监就已经将两位殿下的位置摆好了, 之后深深一礼, 轻手轻脚走出书房, 离去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父皇宣儿臣前来,不知所谓何事?”先开口的, 是贺宇晞。

半晌,贺昆榉没有答话, 就像是忘了书房内还有两人似的, 眼睛读着案上的奏折, 眼皮却打着架。

兄弟二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有些坐立不安, 却又有些莫名的兴奋。会是自己布的局出成效了吗?他们期待着。又或许是,对方有动作了?同时,他们又戒备着。

许久,“朕,”贺昆榉抬起了头, “朕老了, 力不从心, 咳咳咳……”几声咳嗽, 不知是真的, 还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老了”,“但有些事情放给旁人去做又实在不踏实。因此, 朕决定,允昌平入朝,帮着你们兄弟二人一同打理朝政。”

“父皇!”贺宇晞失态地叫出了声来。

“嗯?”贺昆榉的一挑眉将贺宇晞吓得连忙住嘴,“太子可有异议?”

太子太子,无论人前人后,他向来都只将自己唤作“太子”,好像自己并非他的独子,而只是个顶着“太子”名号的奴才似的。而如今,他甚至要让昌平一节女流入朝……

“儿臣……”贺宇晞攥紧拳头,将百般情绪死憋在心底,“儿臣觉得不妥。”

“如何不妥?”

“昌平纵然聪慧,平日里有多有父皇教导,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介女子,女子涉政……”

“哦?”贺昆榉没有让贺宇晞说完,而是直接转头问从进来起除了行礼就没开过口的贺宇澎,“平王你可也如此认为?”

父皇这是要动手了呢,看来,六指公主的成效来了。废太子的第一步,分权。

“儿臣……”贺宇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可面上却是将眉头拧在了一起,“儿臣觉得,女子涉政虽然不妥,但……但沂儿并非等闲之辈……前有宁大将军以女子之身帅百万大军,昌平公主入朝参政,也……也不算是没有先例。后宫不得干政顾忌的是外戚势力,但沂儿不同,父皇若是担心外戚势大,”瞄了眼太子,“大可替沂儿寻个无权无势的入赘驸马便是……”

“寻个无权无势的入赘驸马,哈哈哈哈咳咳咳……”一个激动,又是一串咳,可话却没断,脸上也是笑着的,“说得好,说得好。太子,你可是听见了?也不晓得杨相那酸儒都给你教了些什么,别的怎样朕不晓得,迂腐上,你可是远甚于你大哥呐。”

“儿臣……”贺宇晞的脸色很是有趣,“知错。”

“既然知错,”贺昆榉收起来笑容,“那朕便给你寻个改错的机会。”摸着胡须想了想,“如此吧,昌平入朝之事,便交由你去办,将那些明里暗里反对的,软硬兼施,哪怕是杀了也行,都给朕搞定了。平王,你也帮着太子一起办,朕需要年后沂儿入朝时,朝堂上安安分分的。晓得了吗?”

“儿臣,”贺宇晞将掌心掐出了血丝,“遵旨。”

“儿臣遵旨。”

沂儿那只会闹腾的脓包,就算上了朝堂,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贺宇澎是怀着这种心思答应的,就像是忘记了几个月前的他,还曾怀疑过自己被贺沂利用,贺沂与剑宗勾结似的。

。。。

另一头,还不晓得自己命运的贺沂,在榻上哀怨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有着最初冷瞳留下的雪茗谷的药,又有着回宫后皇帝、太子、平王接二连三请来的一种“神医”,贺沂身上的刑伤早已是好了个七七八八。可怎奈哪怕公主自己不在乎,公主的身子也是娇贵的,只要身上的疤还有一点没褪,贺沂就被一种大惊小怪的宫女太监们盯着下不了床,就连伸手做个拿茶杯的动作,都能将寝殿里的人吓跪一片。

那逃走的乌氏与凭空出现的綏王三子本就已经让她很是心烦,前两日又加上了皇帝叔叔与太子突变的态度,无数的烦心事加上日日被迫窝在榻上无处宣泄,本就有着种做不住的性子的贺沂,这近一个月来,简直是郁闷极了。可惜,这儿是皇宫不是剑宗,再郁闷再痛苦,她也只能耐着性子受着,任性不得。

这么想着,贺沂便又发自内心地长长叹了口气,将守在门外的宫女吓得腿抖了三抖,生怕这好动的公主殿下又折腾出些什么幺蛾子,使得闻讯赶来的太后或者皇后娘娘对她们好一顿收拾。

昌平公主充其量也只是陛下的侄女,可柳太后、柳皇后乃至几位长公主与大长公主在内,都对昌平公主的疼爱却是远超过了太子与平王,此事,是被日日闲来无事也就只能悄悄嚼皇家舌根的下人,列在了“皇宫十大异事录”首位的。可这舌根嚼了三年,他们却也没嚼出个所以然。

或许是因为后宫上下佳丽三千,却只有昌平公主这么一个小辈,所以格外遭人疼爱吧,有的人说。对此,太子殿下与平王殿下自是不能比的啊,皇子成年后就会搬离皇宫,而太子的东宫虽在宫内,却于后宫嫔妃来说等同于另一片天地,是随意去不得的。便是太后和皇后娘娘相见自己的孙儿、儿子了,也得走众多繁杂的流程。哪像昌平公主能随喊随到,经常孝顺地沏沏茶、捶捶背什么的。更何况太子向来与太后、皇后不亲近。

不对不对,然后就有人反驳了,凡事不单讲究天时地利,还要讲究人和。若在这大殿内的不是咱家殿下,换做个刁蛮公主,她太后也好、皇后娘娘也好、长公主也好,还能疼爱的起来?咱家殿下是闹腾了些,但她待人好啊。这后宫乃是非之地,哪个殿里没因主子心情不好而闹出过人命?唯独咱这昌沂宫,殿下对咱多好,赏罚分明且都在接受的范围内,从不觉得我们是奴才就胡乱对待。我之前得了风寒,殿下还亲自来看过我呢。

哎,瞧你们这说的,事情怎会有表面上如此简单?舌根嚼到这种时候,往往就会有自以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知道些有的没的皇家秘闻的人出来显摆了。太后与娘娘们对公主殿下好,是因为,在这宫里,只有咱家殿下才是与陛下血缘最近的人。瞧把你们给惊讶的哟。你们莫不成没听说过?行,没听过啊,那我就讲来给你们听听,听过之后可一定要把嘴巴看好了哦。

平王是谁,他是綏王的嫡长孙,綏王与陛下又是什么关系,綏王是陛下的伯父呐。伯父的孙子,也就是堂兄的儿子。一个是堂兄的儿子,一个是亲兄长的女儿,平王与陛下的关系,怎比得过昌平公主?

嗯?平王的事你们晓得?行行行,那我现在来讲讲东宫的那位。听闻呐,现在住在东宫里的那位,不是陛下与皇后娘娘所出,而是……

“皇后娘娘驾到!”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通报,让嘴碎的人心虚地连忙合上了嘴巴。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昌沂宫内,跪倒一片。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与沂儿说些家常话。”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恍惚中竟与柳雁雪有着几分相像。

“皇后婶婶。”

贺沂捡着机会就要跳下榻行礼,却被柳皇后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哎哟,免了免了,你的伤还未好透彻,此处就你我二人,这些繁冗礼节的,莫要在乎。”

“不是,”好像等的就是皇后这句话似的,贺沂蹦跶一下改了行礼的动作,却也没坐回榻上,而是不顾皇后的阻止,在屋内舒活起了筋骨,“皇后婶婶啊,您要是让我如此躺着,伤会不会因此好得快些沂儿我不晓得,但我却清楚,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是得先一把骨头烂在榻上咯。”

“啊呸,瞧你这话说的,晦气,晦气,”柳皇后在半空中猛地挥着手,像是如此便能将所谓的“晦气”赶走似的,“有事没事咒自己作甚。年纪轻轻,嘴里就怎么吐不出些好听的话来?”

“哎,有何办法,我爹娘死得早,又是在蛮荒之地长大的,自是比不得皇婶您一大家闺秀咯。”生怕气不着柳皇后一般,贺沂调皮地眨了眨眼。

“哎,你——”柳皇后被贺沂呛得,指着她的鼻子,半晌没能找出词来,“你啊。”

“嘿嘿。”贺沂露出了两颗大白牙,“皇婶您又不是今日才认识我。您放心吧,伤早就好了,太医与皇帝叔叔请来的神医都说了,那些疤现在看起来或许有些吓人,但只要按时用药,过上个半年一年的,也就褪了。”一边说着,贺沂还一边撸起了袖子,将手臂上的伤疤展示给柳皇后看。

“哎你身为堂堂一公主,这动不动就撸袖子的习惯……”目光落在那已经很淡了的密密麻麻的伤疤上,柳皇后瞬间忘记了要说的话。

密密麻麻的伤,单个看起来似乎不起眼,但全部加在一块儿,那得有多疼啊。

“哎——真是苦了你了,遭这种罪。”柳皇后伸手轻轻摸着那些伤疤,指尖不住地颤抖着。“自古男子争天下,受伤受苦被牵累的,却总是我们女子。”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贺沂的眼皮一跳。脑海中竟鬼使神差的,出现了冷瞳那月光下中沾血的面孔,与臂上渗血的伤。

“哎,”也不晓得这是今夜柳皇后的第几次叹气,“要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应该也已经长得如你这般水灵了吧?也就比你大两岁,你得唤一声阿姐……”一时间,贺沂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皇后叔婶婶……有女儿?”

柳皇后一愣,意识到说错了话,脸色有些不好,“没,没有,只是一直想有一个罢了。”深怕弥补的不够,“本宫其实一直觉得,如果晞儿是个女孩多好,不用离我那么远,不用在官场上尔虞我诈,更不用在沙场上受伤。”

“如若当真如此,我定会给她穿最好的衣服,给她做最好的吃食,日日陪在她身边,伴着她一点点长大,不让她受丁点儿的伤。待她及笄了,长大了,就替她寻个好人家,一个真心爱她、在意她的好人家;又或者说她看上了那家俊俏儿郎,那我定是要替她好好把把关,对那小兔崽子耳提面命一番的。他若是惹我的女儿不开心了,我就……”顿住,有些忌惮地望向贺沂,却发现,贺沂竟像是失魂了一般,双目游离地望向了窗外。

如若女儿还在,定要好好待她……

那么,当年,皇叔与皇婶您为了一时之利,残忍将她送走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