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宁郡主。”
宣绫靖刚好再想试探地问阿越师兄些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桑莫的声音。
转身,便见桑莫紧随着一道颀长而冷峻的人影之后快步而来。
宣绫靖眸光立时划过桑莫落在那一道乘着夜色灯火而来的幽长身影上。
慕亦弦,怎么来了?
心头疑惑刚起,便又听桑莫道,“好巧,殿内太闷,出来散散心的人怕是都来了这清合渠,不过清合渠曲折多绕,寻常难以碰到……”
正笑说间,桑莫忽的一顿,才又掩了掩随意的笑声,略带几分正色道,“原来西殊使臣文大人也在啊,方才灯火太暗,方大人又站在暗处,倒是没能发觉,失礼失礼。”
文越不由往前站了站,才随和笑语道,“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是苏相随行的小卒,担不得大人的称呼,叫我文越便可。”
说着,文越眸光落在桑莫身前的慕亦弦身上,微微拱手施礼,“这位应该是殿下吧,久闻大名,先前殿内人多,倒是没能与殿下说上话。”
“客气。”慕亦弦淡淡回过两字,视线落在文越身上片刻,似在打量,但纯黑的瞳眸里却平静无波,毫无半分波澜闪动。
而文越恍若未觉慕亦弦沉冷的气势,琥珀色双眸中流转着随和而从容的光泽,唇角噙着一丝亲疏刚好的浅笑,颔首施礼。
一时间,气氛忽的沉寂下来。
明明二人都是毫无声息,但宣绫靖却忽的感觉,慕亦弦似乎对文越有一股极强的试探与不明的敌意。
而文越,却又如同江河大海,对所有外物全全接纳,又不动声色地转推而出。
良久,文越忽的后退半步,轻轻喘了喘,却毫无恼怒之色地和睦一笑,“殿下果不愧被传为天下武力第一人,文越佩服,文越怕是不敌殿下,殿下还是另寻他人相较,才能痛快施展。”
宣绫靖这才知晓,在刚刚那沉寂无声间,眼前这二人,竟是在暗中以内息较量了一番,而看阿越师兄这言辞,分明是慕亦弦先行出手?
慕亦弦竟会率先试探别人?
宣绫靖不由被这鲜有的认知怔了怔,慕亦弦想来对世间世事毫无任何执念,都是淡漠无谓,怎会突然对师兄出手试探?
慕亦弦对于文越的退让之语到没有什么争执,客气道,“使臣谦虚,使臣内息醇厚,若对上招式,百招之内,难分胜负。”
文越忙是温润一笑,拱手微拘一礼,倒是不再言辞纠结方才内息对阵。
慕亦弦淡淡拱手与文越互礼一番,视线便是落到了宣绫靖身上,淡淡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宣绫靖稍有一愣,看了看慕亦弦,又看了看桑莫与文越,才点了点头,叮嘱桑莫道,“那麻烦桑莫大人带西殊使臣回清合殿了,方才我偶然遇见他,听说他迷了路,答应要引他回去。”
借着交代间,不着痕迹将她与文越同时出现在此地解释了一番,不管慕亦弦与桑莫是否会对这一幕怀疑什么,先行解释一番,也能让他们不存疑虑。
“郡主放心。”桑莫点了点头,便伸手一请,“那请使臣大人随我而行。”
文越随和而感谢地向着宣绫靖示意颔首,而后又是感谢地笑看向桑莫,客气了一番,才随桑莫离去。
可宣绫靖却察觉到了文越在慕亦弦与桑莫看不见的视角里,视线回转的一瞬间,似乎,闪过一抹疑色。
似乎,是对她与慕亦弦这般熟悉的模样有所怀疑。
宣绫靖倒是能够理解阿越师兄此刻的犹疑,如若师兄以为她只是阿玦,而师兄的目的又是为了帮助复辟北弥,自然会提防排斥慕亦弦。
见着文越随着桑莫渐行渐远,宣绫靖才将眸光转而落在慕亦弦身上。
此刻,慕亦弦眸光幽沉,深邃似海,又似无形的漩涡,直让人陷入其内,感觉浑身惊冷。
而其面色冷冽,无形之中似有似无一股淡淡的威压摄人。
随后,就在宣绫靖不明所以之时,慕亦弦嗓音淡淡而凉薄,响在这无边夜色中,“郡主,似乎对烛心镯十分感兴趣。”
听及烛心镯,尤其是从慕亦弦口中说出这三个字,宣绫靖心神下意识地微微轻颤,脑海里不由浮现上一世的一些情景。
迅速反应过来后,宣绫靖不由尽力压了压,才面上柔和一笑,坦然道:“确实,烛心镯乃失传之物,臣女自幼对这些罕见之物就颇有兴趣,自从偶然得见殿下手中的烛心镯,确实一直心有好奇。”
随后,眉眼间才缓缓漾起一抹歉意,低声道,“所以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殿下手腕的烛心镯,此举确实有些冒犯,万望殿下勿怪。臣女日后定当注意,不会再给殿下增添烦扰。”
慕亦弦不动声色,面上淡然冷漠毫无丝毫变幻,就连那一双黑湛的瞳眸亦是没有半分微动。
就在宣绫靖不知慕亦弦是否相信她这番说辞之时,慕亦弦薄唇终于微动,可说的,却又和之前那一句毫无干系,更对她的解释没有半分回应。
他说,“郡主可还记得‘凝洄’二字?”
宣绫靖自是记得,忙得点了点头,便又听慕亦弦继续道,“今日找郡主,是有事相托,桑莫说近日郡主研究阵法一途已是颇有进展,前些时日,本王与桑莫遇到了一处阵法,桑莫说很有可能是千年之前就已留下的古阵,想邀郡主一同研究此阵。”
研究阵法?还是千年古阵?慕亦弦是寻到了何地的阵法?
宣绫靖微微一愣,思及慕亦弦前一问,心念一转,不由道,“千年古阵?可是又与烛心镯里所刻的‘凝洄’二字有何干系?莫不是桑莫发现在烛心镯内还藏着微型阵法?”
话音落下,宣绫靖如烟水眸中不由泛起浓浓的疑惑,她上一世戴着烛心镯如此之久,从未发现过有何阵法刻在其内啊?难不成是单单刻在慕亦弦手腕上的那一枚?
慕亦弦静静打量过她眉眼间不似作假的疑惑,才又道,“那倒不是。郡主可愿相助此阵?”
宣绫靖心头疑惑虽是暂消,但紧接着却更加疑惑这千年古阵,听慕亦弦前后之问,这阵,必然会与烛心镯有几分关系……
不由地,宣绫靖心口猛然一跳,甚至漾过几分急切。
待发觉这一刻自己微快的心跳,宣绫靖不由暗暗苦涩一笑,烛心镯,她终究还是无法不去在意。
微微仰头看了看慕亦弦,宣绫靖才堪堪压下被烛心镯挑起的乱绪。
久久,宣绫靖才默默点了点头,回应了慕亦弦的相邀。
既然烛心镯是她心里的一道坎,既然说好这一世,只与他为敌,那便,先将这烛心镯探个究竟吧,断了这唯一的念想,再无所牵挂地……一决生死吧。
听及宣绫靖地答应,慕亦弦淡淡看着身前融在他的身影中,低垂臻首,浑身气息莫名沉寂的女子,心头忽的浮现一丝想探其眸色的想法,想看看,是否还是那般清透无双却又暗藏悲凉。
稍微沉默片刻,慕亦弦眉宇里的寒冽似有丝丝消散,浑身凌冽的冷意也微有收敛,才又继续道,“既然郡主答应,那本王在此先多谢郡主了。另外,桑莫若多番出入欣沐轩,怕是不妥,郡主可愿出宫暂住些时日?”
出宫?
宣绫靖眉眼一喜,此事倒是正合她意!
从连安王回朝,日后一段时间,怕是东渊政局变幻之时,若能借此事离宫些许时日,再好不过。
立时,宣绫靖接话道,“殿下此虑不错,先前只是商讨控心之阵,此阵臣女与桑莫各自都已熟悉,可以自行研究,才偶尔一起商讨,故而前段时日桑莫出入欣沐轩并不显频繁,但若是研究新阵法,又是千年古阵,只怕桑莫与臣女时常一起商讨,离宫暂住,便能不招人耳目,对臣女确实方便些。”
“嗯。”慕亦弦点了点头,“既如此,本王会禀告太后,郡主近日就暂回郡王府居住,至此阵法之事,之后再议。”
宣绫靖欣喜之色立时溢于言表,柔声谢道,“那便多谢殿下,臣女也能借此多多孝顺父亲了。”
言罢,二人才一同返回清合殿。
等他们先后回了清合殿时,殿内的盛宴已经几近尾声,溜出去散心的众人大多已经又悄悄回了殿内。
文越看着他们二人归来,温和的视线微与宣绫靖接触片刻,便转头与近在他旁侧的慕亦弦和声说了些感谢之词。
倒是尉迟晔瞧着他们一前一后进入殿内,温润的眸底微微划过一抹思量与压得极深的担忧。
又在殿内待了片刻,太后吩咐连安王好好在驿馆安置西殊使臣后,整个晚宴才终于结束。
连安王微含醉意,朗声笑语间,陪同二位西殊使臣缓缓离开。
而后,太后牵着小皇帝离去,整个清合殿的众人才都缓缓散去。
……
夜色中,离宫的幽径里。
桑莫紧随慕亦弦身后,“殿下,郡主可答应了?”
慕亦弦点点头,桑莫才又道,“那郡主,可有再对烛心镯露出什么神色?”
“没有。”慕亦弦脚下步伐顿了顿,瞳眸幽深一闪,俊逸眉宇间划过一丝微凉的深邃,“不过,若她真对烛心镯另有了解,将她邀入阵法之事中,自然能见更多端倪。”
桑莫应和地点了点头,跟着慕亦弦走了片刻,才又突然出声道,“不过我倒觉得郡主虽是有所隐瞒,但却并无觊觎之心,怕是殿下多心了。”
慕亦弦如同浓黑夜色的双眸,微不可查地凝了凝,良久,才寂然道,“先研究阵法,至于其他,日后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