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为文靖施针之后,柴素锦说她日后就不来了,文靖已经大好了。
文靖哭了一场,这个从小早慧,鲜少在人前掉眼泪的孩子,竟然抱着枕囊哭了良久,眼泪把枕囊都打湿了。
“又不是离开京城了,日后都在京城里住着,你想念柴大夫了,自去拜访就是,你这孩子!”丞相夫人劝道,“当初你爹离京上任。也没见你哭的这么伤心?”
文靖这才吸吸鼻子,忍住泪,亲自将柴素锦送出二门外,送上马车,还追着马车跑了好些步,被担心他身体的仆从硬是拦腰抱住,这才不跑了。
“我总觉得自己认识他,”文靖看着马车渐渐在视线中变小,喃喃说道,“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
“事情这算是了结了?”马文昭正坐在二进院中那棵硕大的皂角树下,喝着一壶清茶,翻着一本《京城杂记》。悠然的晒着太阳。
“你倒是清闲得很。”柴素锦笑道。
马文昭翻身从胡床上坐起,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又为她倒上一碗茶,“一同来享受安逸。”
柴素锦摇头。“我如何能享受安逸?”
“这件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人是永远忙不尽的,总有事情在前头等着你,所以要学会放松自己。”马文昭笑着起身,将她拉在一旁,按在胡床上。
他则坐远了些,笑眼望着她。
柴素锦却摇了摇头,“没有了结。”
“怎么,你还要等着翻案呀?”马文昭轻笑。
“翻不了案,圣上没有批准重新彻查。但这与我无关,查不查的,我并不在意。”柴素锦抿了口茶,“雨前蒙顶,你倒是会享受。”
“今日在茶馆里,人家赠的。”马文昭笑着说道,“这与你无关,那什么与你有关?”
“还记得文靖中的是何毒么。我记得同你说过?”柴素锦问道。
马文昭收敛了笑意,“名叫‘青霜’。”
柴素锦点了点头,“没错,这毒配起来工艺较为复杂,差之毫厘,毒效就会谬之千里。且十分考验配毒之人的心性。”
“配个毒而已,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马文昭啧啧叹道,“你的意思是。这毒,不是王太医配的?”
“我以前听……我爷爷说过,这中毒,世上能配出来的人不多。”柴素锦垂着眼眸。
其实是师父告诉她的,这世上能配出青霜者,只有三人。师父,她,以及柴毅荣。
柴毅荣是柴妧妧的爷爷,就是跌落悬崖,已经故去的爷爷。
那么也就是说,能配出青霜的,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了。
师父说话。不喜欢夸夸其谈。师父是寡言之人,便是随口的一句话,在他说来都格外的郑重其事。
师父不会骗她,或许是如今又有旁人学会了配置青霜的办法?
“能配出来的人不多。也不代表王太医就一定配不出啊?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马文昭盯着她,轻声问道。
“但愿是。”柴素锦默默颔首。
王太医连她能治好青霜的毒都不敢置信,她坚信王太医是配不出青霜的。
又有传言说师父同文丞相不合,那王太医会不会是被利用了?而背后真正的主使并不是他……
柴素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回到京城,一切没有拨云见日,反而更加的扑朔迷离了呢?
为什么连师父都好似不是她以前认识的样子了?
她身为长公主的时候,所看到的。和如今看到的为什么区别甚大?
难道这世上的事,也是同那未打扫的牢狱一般?
在她身份不同之时,就会看到世上不同的模样?难道以前她所相信,所看惯了的人和事。都是因为她的身份,而粉饰出来的?
那么赵元甄呢?
她眼中的赵元甄又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粉饰的呢?
“在想什么?”马文昭忽而问道。
柴素锦勾了勾嘴角,“在想。也许我很快就可以进入太医署了。”
不再去丞相府的第二日,她便照常去了连记药铺。
苏掌柜叫小二伙计们在外头站成了两排,躬身欢呼相迎。就差为她放几串鞭炮庆祝了。
“柴大夫,真是不可小觑呀!年纪轻轻,竟然解决了满京城大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说的不错,”苏掌柜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相信,连记因为你,定然要在京城更上一层楼了!”
“托掌柜的福。”柴素锦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是我托你的福!没想到在我尚为这连记掌柜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机会!”苏掌柜长叹一声,“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他说着话朝外看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掌柜看什么?”柴素锦顺着他的视线去,却什么都没有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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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也不说前来送个匾额什么的?不敲锣打鼓来感谢?”苏掌柜微微皱了眉头,“丞相家中,当时最有礼数的了!”
柴素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在自己的诊案后头坐了下来。
里头诊室里的两位老大夫纷纷走出来。主动朝她拱手,态度言辞都十分客气。
柴素锦笑着同他们打招呼,一副晚辈谦恭的样子,气质不凡,却并未故意端着傲气。
“原以为你不可一世,原来这般谦逊,年轻人医术好,还不骄傲。真是难得!”孙大夫竖着大拇指,朝她赞叹道。
另一位大夫也连声附和。
苏掌柜在一旁有些着急,“文家人难道不打算来么?他们不来,知道这件事儿的人不少,知道连记的人,却是……”
话音未落,一辆马车停在了连记外头。
苏掌柜连忙收住话头,急急奔了出去。
柴素锦侧脸去看。
“那是东家的马车。”孙大夫说道。
连青云来了?柴素锦心头一动。是她的机会来了么?
身量微胖的连青云在苏掌柜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低声同苏掌柜交谈着什么。
苏掌柜朝里看了一眼,又说了句话。
连青云的目光便落进堂内。柴素锦的身上。
柴素锦也正在打量他,两人目光相遇。
连青云的表情尚有些不自在,柴素锦却坦坦然的朝他拱了拱手。
连青云不好装作没看见,点头示意。并迈步进来。
“你就是柴万柴大夫?”连青云眯眼问道。
柴素锦拱手,“正是。”
“苏掌柜从哪儿请了这么厉害的坐堂大夫?都说你年轻,我当是个二十冒头的青年人,谁知……”他啧啧叹道,“你年及弱冠了吗?”
柴素锦垂了垂眼眸,没有多言。
“本想要举荐你去太医署,能从我连记的坐堂大夫中,走出一个太医署的医师来。那也是了不得的光荣事儿。可你……”
听闻太医署,柴素锦心头有些期待和喜悦浮出,她脸上倒看不出什么。
“可你这年纪也太小了!”连青云摇头。
“太医署没有明文限制年龄吧?”柴素锦缓缓问道。当初太医署的许多政令,还是她同师父一起研究商议决定下来的。
太医署从来不以年龄看人。只看人品性医术医德。
“唔,是没有规定,但你年纪这么小,医师定然是做不了的,”连青云摸了摸下巴,“或许我能叫你做个医博士?或者医助教?”
柴素锦略略皱眉。
太医署为太医院及普天下培养医药人才,设有医学堂,医博士和医助教都是教习志向从医的医药学子。
连青云微微靠近她,小声说道:“这可都是有油水儿的活!”
柴素锦却摇头,“多谢您的好意。”
“年轻人,你不懂……”连青云见她似有拒绝之意,正要开口相劝。
外头却忽而爆竹声大作,雷鼓喧天,霎时间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