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我求神拜佛,不择手段,娘终于还是去了。
爹就此一病不起,本来应当把娘送回祖籍安葬,也是迟迟不能成行。两苏同榜应试及第,光耀门楣,轰动京师,却恰逢程氏亡故,这守孝一守便是三年,仕途止步,门庭顿时便觉清静。
苏轼素来不擅杂务,里外事情全都放在辙花儿身上,琼小瑶日日陪伴在他身边,辛苦打点,八面玲珑。而我居然什么都不会,只能著了一身缟素,长跪在娘的灵前,像她真正的女儿一样。
难道我枉活了这几百年的光阴,已经做惯了怪物,不会做人了吗?看起来,这一门父子三词客的才子之家,这顶大大的才女帽子,不是我这浪荡千年的小脑袋能顶的起的……
做过了头七,爹仍是卧病,商议之下,便由苏轼代父扶枢回乡,苏辙暂留京中照料父亲,这一夜便是娘在京中最后一日。
事不宜迟,只在今夜。
一入了夜,我便出了门。那死去的正牌苏小妹,做了水鬼,虽然三眼说不许她擅自拉人,可是,水鬼天生便具有怨气,时时都在寻找替死鬼,好让自己可以投胎转世……我便去做这替死鬼,让她回来见娘最后一面,然后,好好做她的才女,孝敬老父,抱抱兄长……
江边一片静寂,我坐在水边,一迭连声的叫着苏静的名字,水面却是一平如静,连半丝波澜也无。我想了一想,伸手下去,撩了几下水面,停了一息,终于见到近岸的所在,泛起了丝丝纹理。
水鬼是最爱生人气息的,看来这个法子还算不错。我赶紧趴下来,把两只手都放进去,一边轻声道:“苏静!苏静!”近身处涟漪层层,却始终无人应声。
我跪的累了,索性除去鞋袜,把脚浸入水中,江水冰冷,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颤声叫:“苏静,苏静。”水面始终无声,我坐的全身都冰冷了,却连苏静的影子都没见着。
苏静呀苏静,你就应我一声嘛,不是我偷懒不帮你做才女,是真的做不来啦!想到娘说去就去,眼泪又是哗哗而下,才刚哭了没几声,身后忽然咕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倒在地。
耶?什么东东?我这一身白衣白裙,头上还别着白花,大半夜的坐在水边哭,不是女鬼,胜似女鬼,大概当真能吓的死人,我赶紧爬起来向后走,找了半天,却连只老鼠都没看到。我讶然的绕了几圈,正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听耳边有个细如蚊呐的声音怒道:“笨蛋,苏小妹,你踩到我了!”
天,是三眼?我吃了一惊,急向后跳出,落脚毫无异状,可那声音却是吃痛,闷哼一声,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我心里十分懊恼,急移开脚,趴在地上细细看去,借了那一线月光,终于看到有一枝野藤萝萎顿在地,枝叶零落,脚印遍布,半死不活。
完了完了,三眼一定气死了,为啥一遇上三眼变身,苏小妹就总得辣手催花?我心里直叫苦,脸上可不敢露了半点儿,诚惶诚恐的捏它起来,细细绕回树上,不知要怎么才好,只得胡乱吹了几口气,隔了好半天,才听到三眼拽拽的声音道:“你穿着孝服来见我,岂非大不敬?”
我来见你?好吧,我想了一想,就手脱了下来,里面的内衫还是白的,我正想着用泥巴染染还是用树叶,却听三眼缓缓的道:“这也罢了。”
三眼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有三眼的不快在前,苏小妹的悲伤且先搁置。我努力抑了泪,按按自己哭肿的眼睛,然后甜甜笑:“神君,你没事吧?”
三眼哼道:“方才还没事,现在却有事了!”
“嗯?”
三眼不答,那藤萝叶片耸立,似有负手看天之状。瞧呀,唯有我的三眼,身为绿叶也能夺红花的光辉……隔了好久,三眼才淡淡的道:“你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等你啊!”
“切。”三眼不屑。
“阿啾……能看到你可真好啊!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呀,就一句话,花痴不要命……”他顿一顿:“我本来只是恰好经过这儿,想过来看看你大半夜的在捣什么鬼,没想到刚走到这树下,忽然被抽去了所有神力。”
我大大惊讶,连喷嚏都打不出了:“为什么?”
“我此时神力不足,推算不出……你在这儿干什么?”
“嗯,我想跟苏静换回身体。”
三眼的声音十足惊讶:“什么?你说什么?”
“嗯,我想替苏静做水鬼,然后换回她做苏小妹。”
三眼居然失笑,懒洋洋的道:“稀罕啊,你居然舍得去当水鬼?你这种花痴不要命的人,居然舍得放弃满岸的美男子,去水里清静苦修?”
“别说啦……”我打断三眼的话,皱起脸:“这个,我还没敢想……”
三眼笑出来:“没想所以才来,想了就不敢来了是不是?”
虽然这是个很严肃,很让我苦恼的问题,不过能逗三眼笑,其它的,我也就不计较了,其实我很想安静欣赏三眼的风采,可是不知为什么,鼻子直痒痒,忍了半天,还是阿啾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噼里啪啦不停气儿的打了十几个。
三眼的声音哼道:“行了,赶紧穿上你的破衣服吧。”
“哦!哦!阿啾……阿啾……”
不要,三眼不喜欢孝服的,我蹲下来抱住自己,“阿,阿啾……没事,不冷……”
三眼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然后缓缓的道:“你听好,苏小妹。那苏静本就是早夭的寿相,在摔下山崖时,就应该死去。只是苏辙是上有星位的人,上天不欲他背此愧疚,只抽去了苏静一魂一魄,所以她才会变的痴痴傻傻。世间诸事皆有定数,便连那砚香也不是全无来由的,前世苏静欠他的一债,所以今生便要在他手上丧生。至于你,误打误撞的赶来,这却是意外了,这又不是你要占她的身体,你有甚么可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