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到外面去

对于文梦云这个不靠谱的岳母, 陆泊言是打定主意,就算撕破脸,也不让她在妻子的病还没治好之前登门。

至于夏星湖的病好了之后要不要再恢复来往, 等她病好之后再说。

兰琳, 黎影相继来探望过后, 夏星湖的病房里又呈现出冷清的状况。

陆泊言看着已经慢慢开始接受照片的妻子, 想了想, 瞒着文梦云,跟补习老师打过招呼后,把夏星宇请了过来。

他也不多言, 只把夏星湖的病历摆在他面前。

夏星宇认真看完,抬头:“姐夫, 我姐这病, 有得治吗?”

陆泊言细细看他眉眼间, 并没有嫌弃,厌恶等神色, 满满全是担心和忧虑。他想,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夏星宇也是个好的。

他说:“有得治。她现在正在好转,目前能看到孩子的照片保持平静了。”说完自己心里先是一酸。

母亲看到孩子的照片,保持平静竟然已经是努力过的结果, 怎么不让他难过。

夏星宇叹口气, 懊恼地说:“我知道姐病得很严重, 但是我妈……”子不言父母过, 他顿了顿说, “让我好好学习,毕竟我不是医生, 来也治不好,后来姐出院了,过来一起吃了顿饭。当时看着还好好儿的。”

他说着,声音低落下去。

到底是十来岁的少年,什么情绪都露在脸上。

陆泊言想,夏星宇应当是不知道后来文梦云和夏星湖母女失和的事情——肯定的,文梦云怎么会告诉儿子这些事呢?她恨不得夏星宇一天有四十八小时,然后每分钟都用在学习上,别的万事不管。

他看着年轻的小舅子,温声安抚他:“我们在尽力治疗了。别担心,你姐会好的。”

随后他让夏星宇去看看她。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你姐。”

夏星宇点点头,跟陆泊言一起进了夏星湖所住的病房。

说是病房,其实跟别墅没有什么两样。

夏星湖所住的地方,是一座独栋,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专门配的,除非其他地方抽调,只忙她一个人。

夏星宇过去的时候,夏星湖正坐在花园子里晒太阳。

见到弟弟,夏星湖挺高兴,起身来迎他,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吃得合口吗,之类的问题。关于他的学习成绩方面,却只字不提。

倒是夏星宇自己主动提起来,说他复习得不错,有希望考上某某学校,某某学校。

把他的事说完,夏星宇有些歉疚。

他在学校的时候,和夏秋冬在外面养的孩子夏星洁关系还不错。他觉得错都是上辈人的错,人的出生自己又不能控制,更何况,夏星洁骨子里是有一股气的,对于自己的身世,她很以为耻,憋着一股劲的上进,求学,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完全脱离夏家。

他觉得这个异母姐姐无辜,又感佩她的勇气,多少有几分相惜之意,只并不过分亲近罢了。

可他现在知道,就在他和夏星洁相交的时候,自己的亲姐姐竟然因为父亲当年的错事所引发的糟糕后续在独自承担痛苦,他就相当自责。

只他再年轻,也是男人,并不把这份歉疚表现到明面上,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对亲姐姐好。

至于夏星洁……他只能对不起了。

夏星湖并不知道三言两语间,弟弟在心里做了什么样的打算,看到他来,她很高兴没错,却又觉得是自己增加了对方的负担,又说了些话,看着他越发棱角分明的俊脸,依依不舍地催他走。

“你好好念书,好好做事,就是对姐姐最好的安慰了。”

她捏捏弟弟的脸,心疼地发现他的婴儿肥都褪没了,又知道此时他若不拼命,将来连想拼命的机会都未必有,只得叹一声,狠狠心收回手。

“你好了,我就好了。去吧。”

夏秋冬只爱儿子,文梦云又是那么个糊涂性子,夏星湖自己病成这样,连幻觉和现实都分不清,血亲之间,除了他,还有哪个能依靠?至于陆泊言,谁又能保证他的爱情能够长长久久。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

夏星湖的话,夏星宇懂,他重重点头。

送走弟弟,夏星湖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傍晚的夕光完全落尽,陆泊言披一身繁星立在花园外。

这个男人,好像从来都是站得笔直,不靠不倚,像是一杆青松般。

他走过来,轻声唤她:“星湖,天晚了,进去吧。”

记忆瞬间回溯。

那是夏星湖初一下学期,陆泊言已经拿到了几大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不久就要远行。

她想到要好几年见不到他就心慌难过,却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去与他道别。

当时他也是这样,松软的语调,伴着一天一地的星光,对执意要送他去机场送他的她说:“星湖,天晚了,进去吧。”

她仰头看着他,竟然发现,连脸上细微的表情,都和那时是一样的。

她突然觉得很累。

这个男人,永远这么得体,温和,像是什么事都不能动摇他完美的外表。

他似乎对谁都充满耐心,也不曾对人发火。

夏星湖说:“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陆泊言面色不动:“那我们回家?”

“不。”

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搬到另一个笼子。她不愿意。

“我想要到外面去。”

陆泊言脸色微变。

夏星湖却觉得心间一宽。

从前,都是她追在他屁股后面,“泊言哥”、“泊言哥”地喊,后来,他也一直掌控着二人之间相处的节奏。她不明白,他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极大的耐心,什么也无法使他大怒,也不会被打乱自己的步调。

陆泊言沉默着,夏星湖静静地等。

从前二人之间的和谐,其实都是基于她恰好满足了他的要求,每步都踩在他划下的范围内。

就好比她这次生病,谁给他的权利来延缓治疗,让她变成这样,治了一年,还没治好。

她垂眸,想着最近几天因为自己忍不住而去看的相册的内容。

从她显怀开始,每个月都有照片。

大多是生活抓拍,有些是陆泊言拍的,有些可能是其他亲人、朋友或是保姆拍的。

这些从她面对镜头的装扮和表情都能大概判断得出来。

这些都还罢了,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怀过孕,生过孩子的,最关键的是在孩子足月之后的时间里,有她和刚出生的两个孩子的合照。

虽然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变,长到一周岁,更是大变样,但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两个孩子的长相。

陆泊言点点头:“我准备一下。”

夏星湖颔首。

她若要离开,要做的事自然有很多。

自己父母那边恐怕是没什么太大阻力的,可是陆城和季安澜那边却不一定好应付。

她对陆氏而言,本就是个大/麻烦。

新婚不久即重病不出,出院没几天又疑似复发入院。文老爷子偏在这当口与世长辞,失去怙恃的文梦云肚子里一包草,夏秋冬眼看就要和她掰,偏她前二十来年都只顾着生儿子,不事生产,在公司的权利早就被丈夫架空——即便没有,公司里也没几个真认了她的。

商人逐利,她这样无能,不如跟着夏秋冬呢。再怎么说,人家也确实是一刀一枪拼出来。

夏星湖和陆泊言的婚事既是爱情,也是联姻。娘家不得力,关系便岌岌可危,若是她真有所不测,或是被陆家厌弃,空缺的总裁夫人的位置,怕是要让人争破头。

这当口她说要出去,摆明了就是给外人空子钻。

她当然知道陆泊言难办。

可是顺着他的意,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治这个可能治不好的病,就不是在把地位拱手让人吗?

利弊她自然知晓,但她还是要走。

树挪死,人挪活。自十六岁上和陆泊言正式确定关系起,她信了他八年。八年来,她不是没有过动一动的想法,只是一想到家庭和爱人,她就自己先止住了念头。

就连导师都连道可惜。

她的艺术天份,便只能在小圈子里口口相传,沦为一项社交工具,年复一年,直到消磨殆尽。

可是她看似不能吃苦又爱娇的表相下,也有一颗想要看看世界的心。

夏星湖并没有等太久。

陆泊言只在几天内就帮她打点好一切。

“所有的证件都在这里,提前兑换了些外币也在这里。”

“媒体那边都塞饱了,不会有人跟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必须有人一起。”

他一项项地嘱咐着。

夏星湖抬眼:“跟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