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荠菜馄饨

“星湖,开门。”

正想着,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星湖看着门把手发怔。

陆泊言既然找到这里,完全可以用经理的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他却没有那样做。

她终是起身,上前开门。他立在门口,喘着,额上有汗迹,像是跑过来的。

“星湖。”

门一开,他迅速打量了一眼她全身上下,见无不妥,才定下心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深邃幽沉。

她以为他要问她为什么不坐车回陆家,又为什么从跟文梦云吃饭吃了一半跑出来,他却是调匀了呼吸问她:“饿了吧?想回家吃,还是下馆子?”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她才做完复诊,而他来接她一样。

夏星湖恍惚了一下,终是不愿在此时就与他翻脸,轻声说:“想吃学校门口的牛肉丸子。”

陆泊言追问:“伊中,还是博小?”

“春光路那家。”

那就是博小门口的了。

陆泊言边拿起电话边说:“你等等,我跟爸妈说一声。”

他也不避着她,当着她的面跟她父母打电话,让他们不必担心,说她跟他在一起,现在正要去吃饭。

然后他收好手机,督促她拿了包,关灯落锁,跟她一起往外走。

从办公室到车上,他接打了好几个电话,皆是赶过来的时候因着急找她无暇他顾耽搁下的工事。夏星湖默默跟在他身后两步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看出来他真的很忙。

上了车,夏星湖扣上安全带,就把目光投到车窗外。

陆泊言抽空看她一眼,只看到她柔软的长发遮掩下,半截漂亮的下颌线。

她的情绪极为低落,引得他也兴致不高。

若不是他第一时间就拿到了她的复诊报告,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因为病情,恐怕连现在的平静外表都维持不住。

夏星湖不想也不愿提着精神说话,目光透过车窗直往上望。

她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而现在,云层像用水泥随意糊上去般沉滞,就要转雨。

大片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一路上无人说话。

博小附近最近的地下车库都要绕好远的路,陆泊言把车缓慢停在博小附近的地面车位上,从车座下面翻出一把黑色的大伞。

夏星湖垂眸,发现在黑伞旁,还有把红色伞面,黑色伞骨的折叠女式伞。

陆泊言喜欢的色彩是蓝色,黑白灰等,她平日里的衣着也多是蓝、绿、白、黑等冷色系,她用的伞最多就是粉色的,这把艳得要滴出血来的红伞是依谁的喜好购入的,还常年放在他的车上?

此时窗外飘起雨丝,绵绵密密。

腹中饥饿感更甚,夏星湖不想在因为一把伞僵在这里,却发现他并没拿红伞给她的打算,而是直接下了车,撑着伞绕到她这头,为她打开车门。

陆泊言身材高大,与他共撑一把伞,姿势可想而知,夏星湖坐在车里不动:“不是还有一把吗?”

陆泊言微讶:“你要用那把?”

夏星湖反问:“不能用?”

陆泊言微顿,什么也没说,又绕回来,把红伞取出递过。

夏星湖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打开搭扣,陆泊言又一次为她打开车门:“走吧。”

时间未到放学,路上行人冷清,二人并排走了一段,就到了那家老牌小店。

甫一露面,店里老板娘就笑开花:“是你们呀?好久没来了。”

陆泊言含笑:“这不,想念您的手艺了。”

老板娘精明又热情,记得每个常来的或是特别的客人,报了一串他们从前常吃的菜色,末了提了一嘴:“我这今年又新出了种丸子,送一份你们尝尝吧。”

陆泊言望向坐在对面的夏星湖:“还要什么?”

夏星湖却慢慢对老板娘说:“刚才那份馄饨,换成荠菜馅的。您这有荠菜吧?”

四月是春的第二个月,荠菜还很鲜嫩。老板娘笑着点头:“有有有。”又问陆泊言要不要一起换了。

陆泊言说不用,老样子就好,转而问起夏星湖:“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以前你不是嫌荠菜气味儿大。”

凡是有气味的食物,就常成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夏星湖反问:“那你呢?”

陆泊言微挑眉:“我?”

“是啊。”夏星湖理着老板娘送上来的餐具,“你从前挺喜欢有气味的食物,是跟我在一起了才慢慢不沾了的。如今能开禁了,怎么不吃了?”没跟她在一起前,这位可是拿芫荽当青菜吃的。后来她嫌他嘴里味儿大,他就不吃了。

陆泊言目光闪了闪,垂下头,声音低几分:“习惯了。”

俩人是上了高中就正式挑明关系在一起的,长久的相处和磨合,已经让他们的习惯互相退让,互相影响,有些地方相似,有些地方互补,融为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真要因为对方的突然改变而做回原来的自己,哪有那么容易。

他恢复沉默,夏星湖便也不说话,内心却在狂唾弃自己的心软。

明明错的人并不是她,为什么他像是很受伤一样?

她住院一年多,整个人从内到外脱胎换骨一般,已不如从前般喜欢白的淡蓝淡绿浅粉这种医院常用色,偏觉得红伞温暖可人些,觉得它有勃勃生命力。而从前避之不及的食物,也将于常年清淡的饮食泡得无味的舌头里长出倔强,很想尝试一下与平淡相反的东西。

也许本来感觉没那么强烈,但她看到的事情刺激了她,让她做出这个决定。

老板娘手脚麻利,很快东西一碗碗端上来。

向来世事,都是想来简单,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

夏星湖看着眼前的一碗馄饨,先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荠菜特有的清新香气,伴着芝麻油和煎香的鱼虾碎的味道徐徐蒸腾,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难以接受。

她用瓷勺舀起一只,澄清的汤里撒了切得细碎的葱花,里面汪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馄饨,碧绿的馅包裹在微黄的加了薄碱与鸡蛋的馄饨皮里,中间夹着淡红的虾肉碎,金黄的鱼肉末,看起来十分可口。

她试着咬了一口,野趣的鲜香瞬间充满了口腔,食物的微烫令她不由往嘴里抽气。

慢慢地,她吃掉了第一只,然后她品出了味儿,很快把眼前的一碗馄饨吃光。

她吃得背心微微出汗,忽听得一声提醒:“牛肉丸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