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翟信早早便等在传召的地方, 等着赵周行下朝回来,才把军报递上去。

赵周行草草扫过一页,丢在桌子上, 转身看向翟信, “你可知道, 私拆军报是杀头的罪名。”

“臣请赐罪。”翟信说。

“这就急着请罪。”赵周行冷哼一声, “给朕一个理由。”

“皇上先看过军报再说。”

赵周行重新拿起军报, 狐疑地望了翟信一眼,从头读下去。

帖中所书,是朱重只身诱敌, 设计埋伏北凉兵马,副将章何还将慕容玉虏获, 朱重下落不明。

根据折竹的布置, 成功虏获慕容玉后, 便以慕容玉为筹码,与北凉谈判退兵。

其中种种布置, 以及后面需要做的事情,折竹都与章何还一一说过。章何还自然清楚明白,但眼下的情况却有些难以掌握。

慕容玉似乎有什么后手,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松口接受退兵的要求。

当初他与折竹讨论此事时, 曾经问过, 如果慕容玉真的不肯松口怎么办, 却万万没想到那位将军竟然只说了一个字。

“杀。”

折竹看着地形图, 说到。

章何还眉头皱得更深, 慕容玉是北凉皇子,抓了还好, 如果真的杀了,激怒了北凉,对赵国来说恐怕一点好处都没有。章何还不认为凭朱重的能力不会想到这点,他却想不通杀了慕容玉的原因。

对于这个问题,折竹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又强调了一遍杀慕容玉。

“如有变数,只管杀。”

章何还不自觉将这话念了出来,身边的亲兵低声问道:“大人方才说什么?”

章何还额角一跳,看了看被绑成粽子的慕容玉,摆了摆手,“没什么。把他给我带下去,严加看管。记住,不准任何人接近。如果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砍你的脑袋。”

亲兵压着慕容玉下去了,章何还揉了揉额角,走了出去。

这些天他烦恼的事情颇多,除却退兵北凉,还要四处寻找朱重下落。他现在之所以迟迟不敢动慕容玉,也有这一层原因。倘若是北凉那边将朱重俘获,他只能选择交换俘虏。

而现在北凉虽然失了主帅,但是军中还有一个方朔坐镇。这个人,不简单。他还要堤防小心,万一对方出什么诡计,扭转情势,他章何还,无功不说,过错可大了。

都说春寒料峭,但是在北方,立春已过,仍是一地茫茫白雪,春寒二字,只有寒字感受颇为深刻。

章何还不觉走到营外,正看到伙夫在石上磨刀,旁边拴着两头病马,倒在雪地里,睁着半个眼睛,默默注视着伙夫手中的刀。

章何还看那马眼中竟然流下泪水,不由感慨。

那伙夫听见了,闲聊一般道:“这马啊,躺下就废了。咱们有句话不是说,不见棺材不流泪吗,他们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说完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来人是谁,忙放下手中活计,向章何还行礼。

章何还却忽然有些明白朱重的意思,他叫伙夫继续干自己的活,回营又叫人把慕容玉提出来。这次直接命人,把慕容玉斩了。

明晃晃的砍刀架在头上,慕容玉面不改色。

章何还见此,又生出一丝犹豫。

章何还不知道,他以为折竹的意思是要逼慕容玉退兵。然而折竹却是要逼方朔退兵。

折竹与方朔之间的赌约,并非自己定下,乃是另有他因。只是这其中除了胜负彩头之类,另有约法三章,其一便是不能利用自己的术法肆意干涉人间之事。

是以折竹甚少出手伤人,敖朔方屡屡违规,但因为事情与闻人合有了干系,就成了无可无不可的事情。

而今慕容玉落在章何还手中,这周围涉及的人,个个都是凡胎。到时章何还要杀了慕容玉,方朔救人输,不救人也输。

但是为了不输的那么彻底,方朔当然还是要救人的。他将天下当做棋盘,人人都是棋子,这枚由他亲手挑选的帅棋,却万万不能叫人给将军了。

这一步走出,便如折竹所料,章何还当真下了死手,方朔便要来救。方朔救了,就是违规,规则要重新界定,自然要由折竹说了算。

就算她要求北凉休战十年,方朔也得照办。

于是,战书重新签订,北凉休战十年。

十年休战得来不易,北凉常年骚然北疆,影响北疆安定,这份条约,对于赵国来说,十年内可以完完全全松一口气。

赵周行看着战报上的内容,一时之间只觉得口干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说话定然嘶哑,手也开始抖得有些不受控制,于是摔了战报,袖手而出。

皇宫上方那片乌云就像一个沉沉的警示,悬在头顶,告诉赵周行什么叫做不可说,不可想。

赵周行回了寝殿,一众宫人见了她阴沉脸色,个个噤了声,大气不敢出。

只有流珠胆子大些,小心问过。

赵周行却是半个字也不能与她说,这等事情只好自己在心里头慢慢消化,求不得别人。

但毕竟是流珠,与旁的宫人有些不同的感情,赵周行见她来问,敷衍道:“朕有些饿了。”

流珠正要下去拿吃的,赵周行叫住她,“最近头还疼吗?”

“好多了。”流珠道。

那天的事情,赵周行找过闻人合,想要行刺的那个“流珠”是受人驱使的妖物,真正的流珠却不知怎么被丢到冷宫一个偏僻的角落,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

但是从那以后,流珠便常常头疼,闻人合只是拿笔画个鬼画符给流珠,还说什么要等到头顶那片云散了才能全好。

流珠去拿吃食,赵周行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窗格子里漏下光来,照在赵周行的脸上。赵周行正要起来,一片阴影忽落下,遮住了有些刺目的光。

“东西放下,你出去罢。”赵周行道。

阴影迟迟未动,赵周行觉得奇怪,抬起眼皮一看,吓个正着。

她愣了片刻,心底升起一点奇异的喜悦,又故意板着脸,一副很淡然的样子,说:“你回来了。”

折竹便站在她的旁边,抱着剑,头发瀑布一般,拖到地上。

赵周行笑她,“你的头发已可以给我扫地了。”

于是坐起,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一支簪来,伸手替折竹去挽发。

折竹任她动作,直到赵周行问她怎么这样回来时,才说:“处理麻烦。”

“我这里也有麻烦吗?”赵周行笑道,她自认这里是天子脚下,皇城之中,就算有麻烦,也该她亲力亲为。

折竹点点头。

“那是什么样的麻烦呢?”

折竹从袖中拿出蟠龙玉扣,“当日赠你之物,名为赤碧玉牌,是以上古碧玉封印血煞之气而成,如遇生死险地,则玉碎,人留。”

“血煞无从化解,便是麻烦。”折竹说。

赤碧玉牌是她本命法宝,用金龙血脉炼成,本是护命之物,不能轻易交予旁人。只是投桃报李,赵周行所赠虽非什么宝物,但以人世的眼光来看,已不寻常。折竹一时之间找不到回礼,便将玉牌做礼送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被方朔察觉,反被利用。她只好将计就计,也好从战事当中顺利脱身。如若不然,真的凯旋班师,封将拜相,无异于给自己系了条锁链。

赵周行不知折竹这许多想法,听了折竹的话只是望着外面的乌云发呆,从缝隙中漏下几缕阳光,外面应是个大好的晴天,“麻烦完了,你去哪里?”

折竹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是不明白赵周行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折竹,你是从哪里来的呢?”赵周行问到。

“从来处来。”折竹道。

“往去处去。”赵周行接口,她叹了口气,终于把最想问的问了出来,“如果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会留下吗?”

折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赵周行没有看见,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为什么?”

折竹心里越来越奇怪,走过去抓起赵周行的手腕,片刻后说到:“脏腑热盛,血行加速,乃热证。可服莲子清热去火。”

再看赵周行面有粉色,折竹伸手去探,赵周行慌忙避开,甩开折竹的手,逃似地走了。

折竹一脸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