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大公子揪着严冬尽蹲在地图上呆了好几个时辰,他有能教给严冬尽的东西,与莫桑青不是同一类人,待事处事之道也截然不同,但堂堂折府大公子,十三岁,还是小儿郎时,这位就助父统领河西道军政,这样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严冬尽以前可能还会不受教,只是现在他知道好歹,折大公子愿意教他,他就学得认真,他也不敢不学。以前他还有叔父和大哥可以这样的庇护,如今却是他要护着叔父,大哥,还有莫良缘的安稳了,严冬尽怎么敢有教不学?
几个时辰眨眼过去,折大公子抬头看窗外天色时,对着窗外的黑天吁了一口气,再低头看看盘腿坐在地图上,凝神苦思中的严冬尽,折大公子又是一笑。同胞弟弟们都没得过他折烽折寄火的一句教导,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跑到辽东,教别家儿郎行军之事,还不是碍于情面不得敷衍教导几句,而是坐于山河图上,用心教导。
“这也是一种迂回,折大哥是想与我说这个?”严冬尽思虑半晌之后,抬头问折大公子道。
折大公子吐一口气,拍一下严冬尽的肩膀,站起身道:“行了,能教的我都教你了,剩下的自己一琢磨吧,你大哥是个妙人,我佩服的很。”
折大公子往厢房外走去,沙场迂回,以巧取胜,迂回一地叫迂回,迂回一城叫迂回,莫桑青这样跃过千山万水,也是一种迂回,只是格局太大,世人想像不了出,由东边借海路再经运河南下,天晋立朝以来,为防辽东边军南下作乱,而于陆上设立的重重关隘,顿时就都做了无用功。莫桑青是个妙人,这人真的是个妙人,如今就看由他养大的严冬尽,能有几分这人的本事了。
折大公子回到自己暂住的客房,提笔写了一封家信,命身边亲兵送往河西,之后他就合衣躺到床上。此时辽东已经入秋,风沙一日大于一日,听着窗外呼呼地秋风声,折大公子觉着自己应该可以一夜好眠了。
只是折大公子正这么想着,陈慎的声音就要门外响起:“大公子了?”
以为这位又是为着折烙来的,折大公子装作自己没听见。
门外的陈慎却在连叫几声未得回应之后,抬高了嗓门,大喊道:“大公子快醒一醒,莫少将军那里出了事。”
听了陈家将这话,折大公子心就是一颤,忙就道:“进来。”
陈慎推门进屋。
折大公子已经起了身,他本是合衣而睡,所以这会儿倒不用穿衣了,“莫未沈怎么了?”折大公子看着陈慎问。
陈慎跑到折大公子跟前,小声道:“少将军突又发了高热。”
“妈的,”折大公子骂一句粗口,快步往屋外走去,一边道:“白天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吗?”
陈慎跟在自家大公子的身后,说了句:“不知道啊,说是突然就烧了起来。”
折大公子一路赶到莫桑青的院中,就见院中的几间屋子都是灯火通明,莫良缘站在门前没有进屋,看着几个小厮往卧房里端水。见莫良缘没哭,折大公子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莫桑青的情况还好?
“大公子,”见到折大公子过来,莫良缘还能冲折大公子行一礼。
“如何了?”折大公子问。
莫良缘只摇一下头,低声道:“花伯父要给我大哥再清一回创口。”
莫桑青在关外南雁堡前受得伤,到回到关内鸣啸关,这都多少天了?伤口没愈合的迹象不说,这还要再清一个创口?折大公子这心又提了起来。
清创要脱衣,就算是亲兄妹,莫良缘没办法进屋看兄长,所以只能在屋门外站着等。
折大公子又看莫良缘一眼,莫良缘这会儿面色很平静,这位这样站在门前,廊下院中站着的侍卫小厮诸人,也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我进去看看,”折大公子低声跟莫良缘道:“莫慌,你大哥最险的那道关都过来了,今晚这道关他也一定能过去,他如何舍得丢下你呢?”
莫良缘扯一下嘴角。
“没事的,”折大公子抬手,但这手到底没落在莫良缘的嘴角上,“不要装笑,这会儿也不要哭,等你大哥好了,你哭给他看,让他心疼去,这是他欠你的。”
“大哥不欠我什么,”莫良缘说了一句。
“唉,”折大公子叹一口气,推门就进了屋,这会儿也顾不上礼节,要通报一声什么了,他直接进屋吧。
陈慎没跟着进屋,莫少将军的卧房,他也没资格进。陈家将站在了廊下,呆呆地看卧房门里一眼,又呆呆地看莫良缘一眼,默默地退到一旁站下了。
卧房里,严冬尽抱着莫桑青坐在床上,花蛮子和孙方明,还有几个从军中赶来的大夫都站在床前。
折大公子走到床前,看一眼被严冬尽抱着的莫桑青,折大公子就倒抽了一口气。莫少将军腹部的伤口,这会儿又肿了起来,伤口里的脓鼓攘着,看着还明晃晃的似凝胶一般在伤口里晃动。
“怎么会这样?”折大公子急声问,清过数次的创口,怎么会突然又生了脓?
花蛮子和孙方明都神情凝重,这就是伤口反复啊,莫少将军的这处伤口太大太深,地方也不好,内腑还曾祼露在外过,要想这样的伤口清理干净,谈何容易?你能用可消脓的药水,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洗一遍吗?这显然不可能,花蛮子医术再好了,他也没有这个本事。
孙方明冲折大公子摇头叹气。
花蛮子就问严冬尽:“严少爷?”
严冬尽抱着自家大哥,抬头看看床前的人,目光在折大公子的身上停一下,但他也知道,这会儿折大公子没办法替他下决定。
“少将军身体太虚弱,”孙方明小声跟严冬尽道:“要清创就要将伤口里的腐肉都割掉,少将军未必能撑得住。”
可不清创,任伤口这么烂下去,等待莫少将军的还是死亡啊。
“这伤口太深,”花蛮子抹一把脸上急出来的汗,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跟严冬尽解释一般地道:“从深的地方开始烂了,先时我是看不见的。”
严冬尽问自己,这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