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女冠

皇云观内有一棵巨木云杉,伫立在连江城内已逾千年,南楚建国也不过区区几百年。人言此树上达天庭,下接城邦,乃是一株神木。

当日玄清女冠游历至此,称此处将出凤凰,故而修建了道观。

“皇”表明道观主人乃梁国长公主。

“云”乃是这云杉高耸入云之姿。

第二日一早,秦悦便随岳临渊一同拜会道观的主人玄清坤道。

但见道观外隐隐有排成长龙之势,停满了覆以五彩华盖的马车。

秦悦道:“这些人都是来见玄清坤道的么?”

岳临渊点头,“师父当年站在此树之下,说此处将出凤凰,故而朝臣贵胄、巨贾之家,日日携女前来,希望能拜到师父门下。”

秦悦抬头,见那云杉甚是高大,竟是难以窥得全貌,纵是凤凰来此,凡俗之人又怎能得见?

然而偌大的皇云观,却是清净得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你师父有多少弟子?”秦悦问道。

“只有两人。”岳临渊缓缓道:“师父还有一位女弟子,已经被逐出师门。”

岳临渊想了想,“或许你认得她。”

“我认得?”秦悦不由好奇,“却是何人?”

“白水城主之女,上官妤。”岳临渊道:“当日的名字还叫上官悦。”

“她为何被逐出师门?”秦悦对上官妤,却是有几分好奇,“她颇懂些摄人心魄之术,我亦险些被她害了性命。”

岳临渊暗暗吃惊,“上官妤聪慧至极,可她却心术不正,学了歪门邪道的禁术,激怒了师父,这才不准她继续留在观中。”

秦悦又道:“玄清坤道竟也不避讳男女有别,怎么会收留你在此处?”

“我岂能因为师父是女子,便错过她的教导。师父也不会因我是男子,所教授之术便有所保留。”岳临渊道。

秦悦点头称是,“是我心思狭隘了。”

秦悦说罢,便见玄清坤道的房中走出一约莫三十余岁的女子,对那马车上的人道:“玄清女冠已经闭关,诸位请回罢。”

说罢又对岳临渊道:“临渊请这边来。”

岳临渊拱手道:“多谢子衣姐姐。”说罢却是引着秦悦上前。

子衣见秦悦走近,却是盯着她的容颜失神片刻,而后却笑道:“失礼了,请随我来。”

子衣引着二人往内室而去,但见案前坐着一位形容清隽的中年女子。乌鬟如云,面容宁静,却是在制香。

岳临渊叩首拜伏,“师父。”

“临渊,你倒是愈发大胆,什么人都敢往……”玄清的目光在秦悦身上扫了一周,虽然不像子衣那般失态,却也是微微吃惊。

“过来教我瞧瞧。”玄清摆了摆手。

秦悦一对上她的眼,便不由自主被摄了魂魄般,径直在她面前坐下。

“容貌肖似你的母亲。”玄清却是笑了,“可你心有魔障。”

秦悦不明所以,却见她又道:“你心事颇重,却苦于难以抉择。日夜焦虑,时常寝食难安?”

秦悦心上一凛,她怎么会知道。

“年纪尚幼,却为情所困,想要快刀斩乱麻,却始终难以割舍。”玄清笑得温和,“我所说,对是不对?”

秦悦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是瞬间红了眼眶。

“你们暂且出去。”玄清扬声道。

子衣与岳临渊一前一后地退下。

“先来说说,教你难以抉择之事。”她轻轻握住秦悦的手,掌心温暖,犹如母后般温柔。

“我的父母皆亡于人手,我不知是否该报仇雪恨,同样使出杀人的手段。”秦悦如实道。

“杀人令你痛苦么?报仇令你愉悦么?”玄清笑问。

“这些事情教我每日痛苦不堪。”秦悦答。

“因此你犹豫了,因为你心中自有衡量对错的标准。”玄清道。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再谈谈你难以割舍之事。”玄清的身上有淡淡的熏香气味,能令人心绪平和。

“我……爱错了一个男子。”秦悦道:“明知未来渺茫,我却仍然不顾一切地与他在一起。”

“还是那句话,情-爱令你愉悦吗?或是令你痛苦?”玄清一直笑着。

“既愉悦又痛苦。”秦悦道。她沉溺于他的温柔宠爱,他沉溺于她的柔软身体。可是短暂的沉溺之后,相互的猜忌、身份的差异、看不到未来的恐惧没日没夜啃咬着她的心。

“短暂的愉悦之后,更多是痛苦?”玄清又问。

秦悦点头。

“你是否承担得起这般痛苦?”玄清继续道。

同他在一起,她永远见不得光,还日日担心与他有了孩儿,会被他囚于身边一生一世。若是有朝一日,她与他言明身份,又将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秦悦摇头,“我承担不起。”

“凡事遵从本心,但凡你承担不起之事,或者及时收心,或者教自己承担得起。”玄清说罢,却又道:“再来说说你焦虑之事。”

秦悦摇头,“我没有焦虑之事。”

“不知前路如何,算不得焦虑?”玄清依旧云淡风轻。

秦悦惊愕,这位女冠却是神了!

“我……”秦悦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起,却听玄清道:“我认得你的母亲。”

秦悦只是惊讶地望着她。

“她看似柔弱,却从不会将自己置于劣势。”玄清道:“世间的所有柔弱,皆不是软弱。”

“玄清师父的意思,是我过于刚烈易折?”秦悦问。

“额上这道疤却是刚烈。”玄清悠闲地拨弄着案前的盘香,“你只是尚未静下心来,未曾看清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玄清坤道又怎知她想要的是什么?

玄清这才执起案上的茶壶,秦悦以为她要斟茶水,连忙递上杯盏。

玄清笑着倒满了两杯茶,“茶杯与茶盏哪里不同?”

秦悦道:“大小不同,容量不同。”

玄清执起杯盏,“分明相同材质,甚至是一同烧制,却因气度容量、远见卓识之差异,造就了不同。”

她缓缓执起茶盏,“或者一生围绕旁人,坐等甘霖雨露的救赎;或者独立于高处,兼济天下。”

秦悦瞧了瞧大肚的茶壶,“独立于高处,兼济天下,是否一生只能孤苦一人?”

玄清只是笑望着她,“人之出生、消亡,皆为自己一人,何来孤独?”

“父母、弟兄、眷侣、子女,这些都是生死路上的繁花,有幸与之相遇,携手数年,而后终要分离。”玄清分明在笑,一席话却令秦悦不由悲戚。世间所有情-爱,终会消弭,无一幸免。

秦悦颓然坐在地上,却被玄清伸手覆住额头,“不过是个尘缘未尽的小姑娘,担心什么孤苦一人?惧怕孤独,皆因不够强大。”

她的手心又暖又香,教秦悦终于安心下来,竟是一扫数日的紧张,想要睡上一觉。

可是不对啊,玄清分明说要柔弱处事,为何又说她不够强大?

秦悦原本还想睡个好觉,哪知一早便被岳临渊扔到了院里,“皇云观不养闲人,你当自立些才好。”

秦悦慵懒地瞧了他一眼:“你也知我自幼锦衣玉食,什么都不会做。”

岳临渊只吐出了一个字,“学。”

秦悦为难道:“那你教我。”

子衣唤二人用饭的时候,见岳临渊在堂前扫地,秦悦站在一旁频频摇头。

“像是这般,学会了没有?”他问。

“你再示范给我看看?”秦悦疑惑道。

子衣不由笑道:“殿下所言不假,临渊果真会被戏弄。”

岳临渊这才恍然大悟,这女子一口一个这也不会,那也不懂,竟是在戏耍他。

他当即扔了扫帚,拂袖而去。秦悦却小跑着跟上他,笑道:“玄清师父每日和颜悦色,你怎么总是在生气,是你修为未到,怨不得我。”

“我救你于水火,你却日日与我不痛快。”岳临渊悔不当初。

秦悦愈发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人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开玩笑?”岳临渊反是捉着她的手往身前一带,“我不喜开玩笑,不若来些实在的。”

秦悦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光天化日,你竟是索要报酬,此处多有不便,不如今夜,你来我房里?”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衣襟,“这般实在,你还恼我么?”

岳临渊低头,见她目光空洞,究竟是魂魄俱已消散的模样,“这个玩笑也无趣。”

“你知道我是在戏弄你呀!”秦悦笑嘻嘻地跟上他。

岳临渊也不理她,大步向前而去。

待用过饭,玄清便留下秦悦在房中打坐。岳临渊反而有种被师父冷落的错觉,不由对子衣道:“师父可是想要收她为徒?”

子衣摇头,“殿下说,此女与她没有师徒缘分。”

“那师父此举却是何意?”岳临渊又问。

“殿下与她却有几分世俗尘缘。”子衣道。

岳临渊了然,“我今日去城中一趟,便不在此处用膳了。”

自昨夜至今日,连江城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实在古怪。

按着庆元王的手段,定会以雷霆之势,横扫他安插在连江城的所有暗线。他数月来分布的百余人,不知还能存活几个?

岳临渊方才还在想,若是师父肯收秦悦为徒,她便会安全,纵使庆元王日后找到她,也动不得她半分。

待他入了市集,才发现今日果真与往常无异,便是连城门之处,也未曾全部封闭,而是出入之人皆要被一一排查。查的不是别处,却是额上有无刺字,因为官府告示上说,大牢里有一个江洋大盗逃之夭夭。

原来庆元王并非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是只要她一人。岳临渊再望向城门处,那里竟然伏着两条硕大的犬,浑身漆黑如夜,目光狠戾如狼。那两条犬虽是趴着,却是四抓不停地挠地面,从森森牙缝里挤出低沉的呜咽之声。

岳临渊心道:看来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

秦悦也并不急于出城,自她今日随玄清打坐以来,心绪倒是平和了不少。她隐约觉得,若是她不能正视自己,不辨将来的路,在哪里都是一样。

譬如这参天的云杉,便是生在连江小城,也会因有凤来仪而与众不同。

所谓柔弱,乃是这树苗尚幼之时,需要阳光照拂,清流滋养。既是不能独自存活于世,柔弱又何妨?所谓强者,乃是这参天巨擘高入云端之时,风雨不得撼动其半分。

便是柔弱与坚强,亦可生根发芽于同一躯体之中,阴阳此消彼长,是为融会贯通。

秦悦不由笑了,她从前不是柔弱,而是弱小。若非林姐姐与哥哥当日的舍身相救,她焉能苟活至今。然而他们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愈发强大,可现如今他们都不在她身边,她总要自己长大。

玄清师父说,打坐之时不可胡思乱想,可她又在神游天外了。

脑海中翻来翻去有一双眼,时而阴沉晦暗,时而冷漠疏离。那墨色之中的一点群青,似要将她吞噬一般,紧紧锁着她。

“阿吾,我爱着你。”

秦悦忽然乱了心神,猛地伏在地上。

玄清师父说:凡事遵从本心,但凡你承担不起之事,或者及时收心,或者教自己承担得起。

她承担不起他的喜爱,却也收不回她的心。如何才能做到心如止水,不想他,不念他,不爱他。

“你说过今后不会再哭。”

秦悦闻声抬头,不知岳临渊是何时来的,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尽数是泪。

“是否修道之人皆是清心寡欲?”她忽然问。

“是。”岳临渊道。

“那你教教我,如何才能割舍情-爱?”秦悦凄然道。

岳临渊看了她半晌,“我尚不知何为情-爱,如何教你?”

“那你夜里来找我做什么?”秦悦反问。

“向你讨教何为情-爱”岳临渊面不改色。

“枉你自称修道之人!”秦悦愕然。

“师父是坤道,而我是居士。”岳临渊道。

居士乃是俗家弟子,自是不必斋戒,亦可成婚生子。秦悦不免觉得好笑,“是不是待你知晓情-爱之苦,便会更加坚定地摒弃七情六欲,一直走下去?”

岳临渊的脸色变了变,“你怎么知道?”

“玄清坤道说,论洞察人心,你不如我。”秦悦笑道:“我知晓你心中所想,你却不知我在想些什么。”

岳临渊摇头,“我在想什么,你也不全然知晓。”

秦悦有些诧异,却忽然被眼前之人捉着道袍拖入怀中,“你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她实在没能从他的大胆妄为中回过神来,“你以为男女但凡有几分亲近,便会交心?”

岳临渊道:“女子会因情-爱扰乱心神,不如我趁人之危,在你空虚寂寞之时……”

秦悦却笑着推开他道:“岳临渊,你好大的胆,敢在连江城里调戏城主的女人!”

“所以说北齐女子愚钝不开窍。”岳临渊也不觉得羞恼,“莫说是一介亲王,便是皇帝的女人,一旦两人分开,各自男欢女爱,嫁娶自由,今后不再相干。”

不再相干,她将与他不再相干,秦悦静默了一会,“纵是男欢女爱,也要讲求个两情相悦。”

岳临渊将一只茶盏摆在她面前,“这是庆元王。”

秦悦只见他“啪”地一声将杯盏掷到了墙角,“是不是很伤心?”

秦悦不明所以地看他,见他又将几个杯盏放在她面前,一一排开。

“这是公何宇,赵辛,还有我,还有……总之日后你会遇到。”他指着杯盏道:“不过是碎了一个,你还有这么多,又有何伤心?”

秦悦被他这番举动逗乐,“果真有几分道理!”

“我所说并非情-爱。”岳临渊却是正色道:“诸多人摆在面前,可为你所用,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弃子。”

堂堂庆元王殿下,竟然被他说成是弃子,秦悦亦是认真道:“难道你真以为我是龙凤之相,要辅佐我一步登天?”

“至少好过你在这里自怨自艾。”岳临渊道。

“你到底是谁的人?”秦悦不解。

“你。”他依旧面不改色。

“亏得你也算个居士,竟是满口谎话!”秦悦嗤笑。

岳临渊目不转睛地看她,却见她莹白的面容浮起淡淡的鄙夷之色。

“我所言并非谎话。”岳临渊道:“日后你便会知晓我的一番苦心。”

秦悦只道这岳临渊为人张狂,不拘小节,但并未有害她之心,“今日打坐之时,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关于你。”

“难不成你一下午都在想着我,这样快就忘了庆元王殿下?”

“岳临渊!”秦悦却是再也无法同他好好说话。

“去掉姓氏,叫我临渊便好。”他继续道。

“我和你并不熟悉。”秦悦以手抚额。

“方才抱过了,也算熟稔。”岳临渊笑道。

秦悦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这般脸大于天的无耻男子,竟是令她无言以对。她不过是在今早戏弄了他,这人倒是当真没完没了。

但见岳临渊抚平衣褶,正襟危坐,“我素来擅长识人,可是除师父之外,却无人能识我。你且说与我听听,我也想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秦悦便也收敛了神色道:“玄清坤道只是略教我些皮毛,若是我说错了,你也莫要恼我。”

岳临渊道:“请讲。”

“我观你形容风流,心胸……豁达,或许是明城贵公子出身。可你却拜为庆平王门客,说明你的出身不足以入仕。”秦悦一边说,一边观察岳临渊渐渐凝重的表情。

“而你当日能随庆平王前往北齐,如今还能在连江城中如鱼得水,可见你虽长于南楚,或许你的父辈,乃是北齐高门。”

“高门算不得,我母亲确实是齐女。”岳临渊道。

秦悦喜道:“我果真没有猜错。”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岳临渊问。

“七夕之夜,你坐在烤肉小贩身后……佯装老弱。”秦悦不由想起那烤肉的小贩来,她从前也同他聊过,他乃是金川人氏,因为不堪忍受苛捐杂税,远离故土。

在连江城安插间使不算什么,若是燕桓一番清剿排查,便会尽数露馅,“你竟能将普通百姓培植为暗线,倒是令人惊奇!”

“你怎知他是普通百姓,却不是我的人?”岳临渊反问。

“若他真是你的人,那肉串之上必然浸毒。”秦悦道。可是并没有,燕桓竟然还在竹签之上看到“玉华”二字。若是那烤肉的小贩动了手,必然是株连九族,尸骨无存。

“可如今那小贩依然能为你所用。”秦悦望着他,她又怎会想到,隐蔽处卖香饮子的小贩才是岳临渊的人。

此人做事,果真神出鬼没!

岳临渊笑道:“我的一番心血,竟然被你看穿!”

“那香饮会不会致人死亡?”秦悦不确定道。

岳临渊看了她一眼,“不过是普通蒙汗药罢了。”

秦悦不由松了一口气,却听岳临渊道:“你既能看穿我,应该知晓我不会害你,继而推断出香饮无毒。”

秦悦一愣,抬眼看他。

“可是你方才问我,却不是因为害怕香饮真的有毒。”岳临渊迫近她,“关心则乱,你割舍不下庆元王。”

秦悦咬着牙道:“是又如何?”

“待你随我入了明城,那里有诸多如我一般之人,会尽心尽力保全你。”岳临渊道。

秦悦惊讶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如你所猜测,我既是楚人,也是齐人。”岳临渊平静道:“可我既不是高门之中的楚人,因着母亲远嫁,连齐人也算不得。”

秦悦未曾考虑到这一层,不由望着他道:“论深谋远虑,我的确不如你。”

因为父亲娶了身份低下的齐女为妾,连带着儿女的出身也低人一等,在南楚之境,竟是有许多这样的人。

何来那么多女子嫁入他邦?秦悦大抵猜得到,在父皇取消北齐境内的教坊之前,每年有大批才貌无双的女子被送至周围诸国,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嫁给了朝中臣子为妾。

一个漂泊无依妾氏的子女,大概就如岳临渊这样罢。

如若她没有下决心离开燕桓,日后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临渊。”秦悦忽然道。

他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她倒是肯这般亲密地唤他。岳临渊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待你不错?”

秦悦反而面色凝重道:“以你之见,若我回到北齐,是否还有活路?”

岳临渊倒是一惊,“你真是……胆大如鸡子!”

再看秦悦并不像是玩笑,岳临渊这才道:“听闻齐帝不准民众谈论先帝之事,实则是因为他那一番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你若真的回去,恭敬地唤他一声陛下,会令他通体舒畅。”

秦悦点头,她曾听闻燕桓说起,迟荣想要将她接回北齐,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他终归还想将她捏在手中而已。

“你若回去,大概是生不如死了。”岳临渊继续道:“许是会将你嫁到穷山恶水之国,永世不得翻身,他还会落得个好名声。”

秦悦心上一凛,岳临渊所说之事,也正是她所惧怕的。纵然不是穷山恶水之国,以齐女的身份地位,嫁人之后便要以夫家为天,她是先皇之女,又能翻起怎样的风浪?

秦悦神色灰败道:“父母枉死,我竟是连仇也报不得!”

“只要你在庆元王面前言明身份,恳求他一番,教他率军压境,说不定会逼得齐帝无力反抗。毕竟管相和武德将军都已经不在。”岳临渊建议道:“而后大可与他双宿双飞,再续前缘。”

“可是我……”未待秦悦说完,岳临渊又道:“可是你不愿对自己的家国兵刃相向,纵使那里有你的仇人。”

“你不会为一己之私,牺牲数以万计的性命。”岳临渊道:“我说的对也不对?”

秦悦点头,忽有温热的指端拂过她的面颊,“怎么又哭了?”

“若你是自私自利之辈,我也不会选中你。”岳临渊道:“时至今日,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秦悦抬眼看他,却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

“庆元王的母妃,当年倒是如你一般。”

“随我去明城,那里才是你的用武之地。”

秦悦半梦半醒:“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与我是同一类人。”

她不解:“哪一类人?”

“无身份、无地位、无前路、无家国。”

秦悦心道,岳临渊不愧是上官妤的同门,她不过是看了他的眼眸而已,却不得已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的眸光平和,不似上官妤那般尖锐。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眼眸,最终只剩下一双眼,教她心中无比悸动。

岳临渊关门而出的一刹那,还听到她唤了一声,“殿下”。

面上不由浮起笑来,男女情-爱最是阻碍人生大计,他才不会沾染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