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

“小悦。”公何宇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她的手指却是比从前纤细了不少。

“这一个多月,教你吃苦了。”

“我不辛苦。”秦悦笑望着他,心上却是郁结难解,“只是……”

秦悦想到当日在白水城的遭遇,仍是心有余悸,“我不知此去,会不会再次连累哥哥。”

公何宇亦是回想起那日之事,咬牙道:“此番回城,你便以未婚妻的名义在我身侧。”

话一出口,非但秦悦一怔,便是连一直坐在角落的齐之畔亦是满脸惊愕。

燕桓欺辱她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若是日后能嫁给哥哥这般的男子该有多好,然而他忽然这样说,秦悦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僵硬。

“小悦不愿意?”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小心地期待着她的回答。

她虽未说话,眼里的抗拒和身体的僵硬却是藏匿不住。她亦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喜悦渐渐退去,只剩最后一丝寒凉。

“不是。”秦悦不忍看他难过,连连摇头。

“我知道你在庆元王府……委身于人。”公何宇欲言又止,“纵是如此,我亦不会负你。”

秦悦未曾听出他话中的深意,齐之畔却面露尴尬。

马车疾驰,车厢内的气氛却憋闷异常。齐之畔干咳一声,连忙出了车厢,与颜佑坐在一处。

私定终身,这样的话题实在沉重,秦悦不由转了话锋,“哥哥此番回到白水城,日后有何打算?”

“我想在城中入了军籍,重振父亲当年的伟业,而后杀吴拙,为父报仇。”公何宇说到此处,双目通红,似是蕴着无边力量。

秦悦沉默半晌,低声问道:“然后做个北齐的将军是么?”

公何宇点点头,继而扬眉一笑,“待到那时,小悦愿意嫁给我么?”

他的眸子越来越亮,期待她的颔首,可是她却别开眼去,不再看他。公何宇心上一沉,默默移至她身侧,自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按在她的掌心。

秦悦低头,不由心上一动。那是一支紫檀木打磨的发簪,身形纤长,图案却是简单大方。在北齐之境,但凡男子向女子赠送发簪,便有结发相伴之意。

“再过几日便是小悦的生辰。”公何宇道:“少了从前的锦衣玉食,我也只有亲自做些小物件给你。”

秦悦一想到他重伤在身,却还要每日打磨发簪的模样,眼眶越来越红。

见她仍是低头不语,他将发簪没入她的长发,继而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小悦不说话,我权当你是答应了。”

她怎么能忍心拒绝?

流矢箭羽之中,他护她逃出生天;白水河中,他救她于危难;饿狼相逼之时,他挡在她身前。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亦是她一生尊敬的哥哥。他对于她的恩情,一件件、一桩桩、她便是万死也不能报。此时此刻,他在等着她的回答,她怎么忍心拒绝。

秦悦仰起脸,轻声道:“好。”

公何宇面上一喜,他们此番落难于连江城中,虽是历尽艰险,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见他欢喜,秦悦也不由扬起嘴角。

有一丝秋风袭来,扬起了她的鬓发,她刚要抬起手,乱发却被他的手指抚平。她微微张口,唇齿之间却落下他的唇舌。

他含糊不清地说,“小悦,我喜欢你。”

秦悦心上一颤,胸口“咚咚”地跳得厉害,她从不知道,哥哥也会这样对她。

她挣扎着,“哥哥莫要欺辱我。”

公何宇却不由笑了,“我哪里是欺辱你,喜欢你还来不及。”

马车中仅有他们二人,公何宇将她抱了满怀,数日来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犹记得那日亲吻她的面颊,她惊恐、躲避,对他的触碰如临大敌。他不敢想也不能想,更是不敢问他,她为何会对他抗拒至此。多少个日夜,当他想起她委身于阴沉狡诈的庆元王,便觉得心底疼痛到难以入眠。

秦悦望着他明亮的眸子,心上却浮起薄薄的疑惑,原来这便是喜欢,只有他喜欢她的时候,才会这样欺辱她。

见他笑得愈发深沉,她不由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躲开哥哥的亲密碰触。每夜入睡之前,他在她唇上温柔辗转,那个人……他喜欢她吗?

“再等一年,待小悦及笄后,我们便成亲。”公何宇稍稍松开了她,见她羞怯地低着头,手指绞扭在一处,摆弄着衣衫上的飘带。

马车外的声音缓缓传来,却是颜佑,“少将军,连江城出入甚为严格,我们走水路。”

公何宇看了看秦悦,她从未乘过船,却是别无选择道:“好。”

这一路出行极为顺利,颜柳做事周全至极,为他们各自安排好了身份和名帖。

北齐、南楚虽是连年战争,但是在玉屏郡主嫁予北齐皇帝之后,却是比从前安定得多。两国互市再度开启,商人亦是辗转各地。

及至码头,弃车、弃马、换装。一行四人打扮为商贾模样,登上了前往白水城的船舶。秦悦生平第一次乘船,只觉波涛翻滚,头晕目眩,不出一个时辰便连连作呕,只得蜷缩在榻上。

公何宇将她安顿好,轻轻贴着她的面颊道:“小悦好好睡上一觉,待明日一早,我们便会离开楚境。”

秦悦点点头,却是浑身乏力地缩入被中。昨夜本就被燕桓的孟浪之举吓得未曾睡好,今日更是被这摇晃的床榻惊得心上慌乱。她终是于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地掠过公何宇的亲吻和呢喃。

“我哪里是欺辱你,喜欢你还来不及。”

她伸手触及他的面容,他的神情却忽然沉寂,“阿吾,过来。”

秦悦惊得连连后退,他不是哥哥,他是日夜欺辱于她的庆元王!他一只手便捉回了她,对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哪里是欺辱你,喜欢你还来不及。”

不可能!怎么可能!乱了,全乱了!

秦悦挣扎着起身,连连喘息,原是自己被梦魇夺了心魄,吓得她一身汗水。她思绪万千,却静默地抱着膝盖,将脸颊贴在膝上。

白薇说过,每至秋冬,他会因关节疼痛彻夜难眠,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今日一别,不知此生是否相见,他会记着她吗?

秦悦心上憋闷,不由出了船舱,转而站在烈烈长风中,船舶一路向北,她再也回不去了。

冷风骤过,夹着了几许清甜的声音,“燕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