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无声

南明宫中密布的殿群,乃是各皇子的寝殿,庆元王与庆安王的寝殿不过被一汪浅浅的清池所隔,隔岸相望。

庆元王所在的永福殿中央,有一方雕梁画栋的湖心亭。

因为明城的冬日并不寒冷,庆元王便在室外燃了暖炉煮了酒,邀约庆安王同来饮酒。

及至燕榕入内,却见亭中还坐着一人。那人身型颀长,容貌俊朗,见到燕榕,不由唇角噙笑,舒展了意气风发的眉目,令人眼前一亮。

燕榕只看了一眼,当即笑道:“齐赢!”

齐赢身着青衫,不由抱拳,“庆安王殿下,许久不见。”

言毕,却是被燕榕身后的红袍少年吸引了目光,但见那人面如冠玉,身材纤瘦,却是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齐赢不由多看了两眼,“庆安王何时转了性子,喜爱起了少年郎?”

话一出口,非但燕榕面上一红,立在他身后的林馥亦是尴尬地望向远方。正在饮酒的燕桓更是忍不住笑道:“本王喜爱少女,始终如一。”

林馥闻言蹙眉,顺着燕桓望去,但见他的膝上正坐着一名容貌尚可的女子。燕桓的左手揽她腰身,右手举着杯盏,沿着少女的唇瓣缓缓灌入烈酒。

那女子呛得连连咳嗽,燕桓不由蹙眉道:“金玉不喜?”

名叫金玉的女子红了脸,“殿下给的,我都喜欢。”

燕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女子不是旁人,不就是小皇嫂不在的那几日,大胆爬床的婢子吗?怎么,竟然叫她爬上去了?那小皇嫂去了哪里?

燕榕的目光自金玉脸上落至腰身,却看到她腰间挂了一块金牌,写着“阿吾”二字。燕榕琢磨了一会儿便也大致明白,皇兄这是要李代桃僵啊!

唯独齐赢不知这兄弟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究竟是何故,不由敲了敲桌子,“坐下喝酒!”

燕榕撩起长袍,顺势坐在齐赢身侧,“听说你近年来周游列国,到底为何不肯回国?”

齐赢苦笑,“不是我不肯,实在是回不得……还得仰仗二位皇子收留。”

燕榕还欲再问,对面的皇兄却又灌了一盏清酒给怀中的女子。燕榕不由侧目,皇兄显然不想让金玉听到他们的谈话,却又为何抱着那女子不放?

不远处的永安殿亦是灯火通明,恰逢淑妃亲至,前来探望儿子,未曾想燕榕正在永福殿饮酒。

内侍正欲禀报,淑妃却摆了摆手道:“不必惊扰诸位皇子。”

稍稍登高,便可看到对面的永福殿,其中一片灯火辉煌。两位皇子与梁国来使齐赢正在饮酒。淑妃素来不干涉儿子广结人脉,只是……

只是庆元王怀中有一女子,红着脸倚着他的胸膛,频频想要做出逾矩之事,简直令见者发指。

“她便是皇儿宠爱的少女?”淑妃问道。

“如娘娘亲眼所见。”有一女子的容颜隐于夜色中,“也许是殿下的掩人耳目之计。”

“此等拙劣姿色,何须掩人耳目?”殷红的唇瓣宛若盛放的红棉,漾起了一圈微笑,“不知心智是否同姿色一般平庸?”

及至夜深,一行人饮得酣畅淋漓。燕榕第一个受不了,推脱道:“明日还要面见圣上,不喝了不喝了!”

说罢便对林馥伸出手臂道:“扶小王回去歇息。”

林馥连忙上前搀扶,却被燕榕不由分说抓了抓前胸。

入手依旧是当日冰冷扁平的男儿模样……烦闷的感觉瞬间令燕榕清醒了大半。他却仍是站立不稳,只能晃悠悠前行。

及至永安殿,林馥不由问道:“为何装醉?”

燕榕反问:“你坐立难安,是不是因为小皇嫂?”

林馥又问,“你提前离席,是不是因为我?”

“是又如何?”燕榕笑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林馥蹙眉不语,只听耳边的男子笑道:“放心,小王早就打听过,她并未随皇兄回宫,不会有性命之虞。”

燕榕看着她白净的眉眼,愈发觉得自己醉了,“我带你回来,不过是要你见识明城繁荣,南楚富庶,你跟着我必定荣华富贵?你说是不是?”

林馥并未接话,又问道:“小主公在哪里?”

燕榕想了想,“大概是在连江城的星辰别院吧,皇兄最喜欢那里。”

说罢却见她长眉一动,说不出地好看,“谢谢你。”

齐赢远望着二人走远,却见燕桓抱着怀中的女子不撒手,继而笑道:“庆元王殿下请我来此,当真只有饮酒这么简单?”

“自然不是。”方才还浑浊的眸子瞬间清明,燕桓回眸望向齐赢,“论饮酒,诸国无人能胜你齐大公子。”

“既然如此,三更半夜叫我来做什么?不若将你怀里的小美人让给我?”齐赢笑容愈盛。

“方才那红袍少年,是不是北齐管林?”燕桓忽然道。

齐赢抚额而笑,“殿下糊涂了,你分明说过那是个少年。”

燕桓也不理会他,双手一松,怀中的女子便滚落在地。

齐赢蹙眉,“啧!方才还逢场作戏,须臾间便翻了脸,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他说罢,便是要俯身抱金玉起来。

“白薇,注于《本草经》,生于北国之境,亦可生发连江之城。”燕桓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莫名的诱惑,令齐赢不由抬起头来。

燕桓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瓷瓶,在齐赢面前轻轻摇晃,却在他正欲伸手之时收回袖中。

“方才的问题,你最好再想想。”燕桓又道。

齐赢挑眉,“你既然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我希望我错了。”燕桓不由自嘲。

“庆元王燕桓名声在外,何时讲过对错?”齐赢嗤笑。

“此时。”

齐赢不由敞开衣襟,任由冷风灌入胸膛,“你从来不曾错过,但是望你日后也不要错过。”

燕桓凝眸看他,“此话何意?”

“若你当真有半分质疑,便不会来问我。”齐赢昂首,又饮了一杯,“你既来寻我,便笃定自己无错,便是为接下来所为之事,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实不相瞒,迟荣暴-政,血洗赢都之下,共逃出两名贵女。”齐赢索性执起酒壶汩汩下咽,“你心思深沉,既是问了我管林之事,必是拿着她欲盖弥彰。”

“自作聪明。”燕桓冷冷望着齐赢。

齐赢却是朗声笑道:“燕桓,你可知你所觊觎之物,世上多少人视若珍宝?你心胸狭隘,恐怕守不住!”

“醉了醉了,方才的话不要当真。”齐赢胡乱地摆摆手,却是执着酒壶大步流星地走了。

燕桓仿佛还听到他在絮叨,“别落得和我一样,自以为掌控一切,实则是个孤家寡人。”

夜色浓如泼墨,赵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殿下,孟兰还未回来。”

燕桓冷声道:“关闭殿门,她不会回来了。”

赵辛一怔,却又默默地看了烂醉如泥的金玉一眼。

殿下的声音便又传来,此时夜深,听来竟有几分阴霾,“即刻传书给赵连,胡英,封闭连江城。再次通知周闯,不留一个活口。”

赵辛难以置信地立在风中,咬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