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之内,陆清云与艾青分坐主宾位置。浅浅一杯热茶冒出袅袅轻烟。
陆清云手中提着的君山银针被放置在茶桌上,陆清云还没送,艾青还没收。
只见陆清云神色恭谨,对于艾青向他的打量不置一词,非常坦然的予以回视。
他的坚持没有错,尽管艾青的确是一个迂腐而又顽固的人,但艾青的正值依然是不容置喙的。
艾青会与他断交,无非是当年给予他的希望太过深厚。爱之深,则恨之切。而他也一直心怀愧疚。这份愧疚不是对于自己向摄政王投诚,而是对与这位良师益友分属不同阵营而感到惋惜叹无常。
在陆清云说了句“学生久候”后,二人于这堂中静静的坐着。并没有艾府的下人在场,堂中单他二人,于无声间让气氛变得压抑又温情。
艾青毕竟老了。听到陆清云的一句久违的自称“学生”,再冷硬的疏离也不禁得软化。
艾青先开口道:“说罢,找我何事?”
一连两个月,何止是陆清云等候在艾府门前,艾青也同样在府内看着这位小老弟不屈不挠的坚持。
文采出众、品性高洁、有毅力,如此优秀的人怎么就会被猪油蒙了眼,去给那狼子野心的摄政王出谋划策?
自打陆清云叛变后,他二人再无交流。今日,艾青也想要好好的问个清楚,陆清云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陆清云说:“自当是求老师笔下留情,莫再污蔑4爷。”
直来直去。
太直接的话语将堂内好不容易蓄积的温情,瞬间打散。
艾青登时骂道:“你这竖子,我倒以为你是来上门赔礼道歉的,没想到是来当说客!为摄政王奔波卖命,陆清云,你文人的骨气都被狗吃了!”
稍微跟他玩一些心眼,也会先假模假样的客套几句,再提正事。这混小子开门见山,将双方立场顷刻间点明,大有公事公办不讲私情的态度。
艾青气急瞪眼。
也罢,他二人之前还有什么私情?他只做当年的惜才是拿了肉去喂狗!
看艾青瞬间爆发出的怒气,陆清云微微敛眉,却平静的道:“学生自然也不是来做说客的。”
“别自称‘学生’,我可没有你这样披着狼皮的学生!”
陆清云直直的看向艾老,没有立刻呛声回话,而是静了静,才说道:“下官是来和艾老探讨案情的。”
二话不说就把称呼给变了,这种行为也是让艾青伤碎心。
就不会说上几句软话?嘴长在你身上,你死活要称呼“学生”“老师”的,我又奈何不了你!
探讨案情,探讨个什么案情!
艾青把眉头皱得紧巴巴。
“艾老这几个月一直针对摄政王爷发文进行批驳叱骂,下官想,无非是艾老认为在国安寺的案子里,摄政王爷才是幕后黑手,右相唐府是完全被陷害的。”陆清云条理清楚的说,“所以,下官就来和艾老谈论分析一下案情,若是我说得不在理、不对,还烦劳艾青指证我。救下官一回,别让下官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这一番通透将理的人情之语,说得还算是规矩。艾青心中暗道。
若是陆清云一上来就是要给摄政王府当说客,看他不让下人拿大笤帚扫这混账出门!
艾青是一个纯粹的文人。“理”这个字,或许是他一生最看重的。为什么不喜摄政王?因为摄政王集揽大权,无视君臣,这就是非理。为什么对陆清云转投如此恼怒,因为文人失节就是非理!
陆清云上门来向他针对国安寺一案讲理,不管说得是好是赖,艾青起码是不会赶人走的。
而且,艾青当然不会相信这其中摄政王是无辜。他相信右相,相信唐府。若是唐府涉及此事,右相会舍得赔上自己唯一的儿子?
这想想都是天方夜谭。
“行,你说罢,老夫听着。”
陆清云起身拱手:“多谢艾老赏脸。”
说罢,从怀中掏出薄薄一个小册子来。
艾青看着他举动,好奇的等着。
“此事,怕是要从摄政王妃尚未出阁时说起……”
摄政王府的人自然都不是吃干饭的。两个月的时间,再死绝的案子也足够让以邵安康为首的辅天猎狗们寻找到蛛丝马迹。
就在陆清云得以进入艾府与艾青面谈的三天后,辅天民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议论阵势,突兀到让右相一党猝不及防的面对。
一向是右相党派在此次交锋中充当中流砥柱的参知政事,艾青大人,竟然一反常态,不仅不再批判摄政王府,还发出一篇名为《盲眼看事》的文。这篇文没说别的,就自骂了。
此文一出,传遍辅天文人之手,几乎是人手一份,普通的商贩马夫都几乎全听闻了此文。茶馆的说书人不再说些稀奇罕事、古人壮志,而是一边又一遍讲述艾青所著此文。原因无他,内容太过于劲爆。
艾青开篇就说自己有眼无珠,人云亦云,诬陷了摄政王。然后更是直言斥责堂堂右相贼喊捉贼,“实乃天下大恶人之首”。最后坚决的表明自己再也不会为右相等人办事说话了!
当然,不给右相卖命并不意味着就要给摄政王卖命。艾青悲哀地发现,堂堂大茂竟然朝堂全是黑暗,一句“如此既往,大茂危矣”震碎了多少文人的爱国心。
没有人质疑艾青说的是不是胡话,毕竟艾青的名声威望一直很高,况且这次把自己骂得这么惨,一看就是失望透顶、懊悔透顶了。
几乎是顷刻之间,所以人的矛头都指向右相唐府,许多与艾青交好的朝廷文官纷纷踏入艾府大门,询问到底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结果又没有几天,诸多和艾青属于同一类型的谏臣们,纷纷公开表示不和右相在一起玩了。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落下来。”
这么多年效忠的长官原来如此不堪恶毒。
唐季礼慌忙着急群臣商议如何应对,结果发现缺席好多人。一问才知人都跑了。气得唐季礼是拍桌子大怒!
“愚夫,一群愚夫!”愤怒的叫骂道,“这一看就是摄政王府调拨我等的奸计,你们怎么会轻易相信!”
官员们寒蝉若惊。去问过艾青的大人们都跑了,他们这些留下的,都是些实在没有门路去知道内部真相的无名小卒。
唐季礼来来回回的在书房里面踱步,脾气暴躁不已:“想,都给我想法子。每个人回去写一篇反驳艾青的文章出来,今晚只是之前交给我!”
艾青的笔杆子太犀利,想要和他打嘴仗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唐季礼只能希望于从矮子里面拔将军。
秦氏和唐季礼分房睡已经很长时间了,自从秦氏的脚趾被断以后,唐季礼就开始冷落了她,宠幸起小妾来。而景芝皓上门暴露的秦氏身世的秘密,更是让唐季礼对秦氏避之不及。儿子的死对秦氏造成很大打击,如今已经平日里时常会精神恍惚。
对于唐季礼来说,若不是秦氏的手里还抓着他的把柄,他早就将此女人休掉,省得日后给他生出祸事来。有的时候,唐季礼也会想要不然直接给秦氏下药药死。
但是毕竟,秦氏只是有些精神恍惚,还没到疯的地步。唐季礼就是想下手也下不了。
夜着实是很深了。天黑得极早,同样的时辰,夏季还有微微光亮,此时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唐府老爷的书房,灯还一直亮着。官员门的书信一次次送进去。但,即使是看起来如此忙碌乏累,唐季礼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即将解决问题的轻松。
“写得这都是什么!”
一把将手中下属官员忍着瞌睡写出来的作文作业甩到一边,米黄色的烛光下,唐季礼的情绪越来越烦躁。
“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
艾青竟然变节,跟陆清云一样。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
还有那些个跟着艾青造反的,简直都是蠢货!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唐季礼眉头一皱。能不让下人通报就直接敲门的,他以为会是秦氏。于是,没好气的喊了句:“我在处理政事,别来烦我!”
话音落地,房外静默两息,而后一道苍老喑哑的声音响起:“混账,还不开门!”
一惊。唐季礼急忙站起来去开门,原来是父亲来了。
随着深深夜里沙哑的开门声响起,唐老太爷沉怒布满皱纹的脸于暗暗屋檐灯笼火光的映照下,在唐季礼诧异的目光下展露出来。
“父亲,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没理会儿子的问候,唐老太爷表情不善的直接进入书房,在主位上面坐下。
坐下以后,抬眼看了一下儿子的脸色。在发现唐季礼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后,知道儿子现在也急得火烧眉头,于是面色放缓了一点点一点点。
“睡?这种情况,为父还能睡得着?季礼,唐府就要家破人亡了!”
唐老太爷的拐杖重重的在地上狠狠的敲击了几下。杜昂~杜昂~杜昂~的声音甚至通过没有关闭的书房门,让站在房外的唐府管家都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唐府管家很有眼色的离了远一些。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老爷被太老爷训斥,这脸面上一定不会好看。
被父亲教训,唐季礼自然不敢反驳一句。而且父亲说得难道不对吧?祖父孙三辈,好不容易唐诺行长大成人,可以步入仕途为家族卖命了,现在没了孙子,又重新回到需要他父子两辈人来支撑这个家的时候。然而父亲已经老得退出朝堂多年,他也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当下,又深陷在杀人疑案的泥潭中无法自救。实在是令人可叹可气!
难道唐府就此会走向衰落吗?
一时间,唐季礼的脸上带上灰败之色。
看到不过是自己的一句话,儿子竟然露出这种没有志气的表情,唐老太爷顿时更气得直接拎起拐杖,狠狠的敲在了儿子的腿上!
真是恨铁不成钢。
偌大的家业守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给我打起点精神来!”唐老太爷狠狠道,“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这么颓废让外人看到,像什么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咱们唐府牺牲了多少。方氏、月儿、行儿,哪一个都是你和为父心中的痛。季礼,你一定要振奋起来!”
闻言,唐季礼急忙正正神色。唐府已经失去够多的,不能一击就垮。
“不就是一时陷入僵局吗?再说了,这也算不得是僵局,既然摄政王府已经将僵局打破,那咱们就兵来将迎,水来土掩!”不愧是老人精,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遭遇真正的家族大事时,还得有一位富有经验的老者住持大局,才能安定应对。
唐老太爷开始向唐季礼分析:“不过是艾青他们出走,虽然没有一个人说明陆清云都跟艾青说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景芝皓手里一定掌握了一些证据,并且是确凿的。你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查,看看是哪些纰漏被他们寻到,若是能处理,得尽快处理;不能处理也得知道是哪些证据被景芝皓抓住,咱们才能好做应对。”
焦急烦躁时候父亲的出谋划策,让唐季礼渐渐的平静下来,开始和父亲一起分析现在紧张的局面。
虽然父亲说得对,但是唐季礼不得不说:“父亲,想要查找证据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景芝皓能找到证据,凭他的手段和兵力,一定会把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保护的滴水不漏。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怕是明日或者就是这几日,他们就会在朝堂上就此事给翻露,我们现在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应对!”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摄政王府掌握了什么证据,掌握了多少证据,他们一无所知。艾青那群人简直就是败类!反叛不说,竟然一点讯息都不透露。等此事了后,他一定会让艾青他们好看!
谈到时间的紧张,哪怕是唐老太爷也不由得愁眉不展。夫子俩个讨论了良久之后,还是唐老太爷一肚子坏水……不,是足智多谋。
唐老太爷说:“既然没有时间准备和他们正对面对上,那就只能从侧面出击。”
“父亲的意思是?”
“首先,无论景芝皓拿出任何证据,你都要表现出你完全不明白,一定要斥责景芝皓所出示的证据都是他伪造用来陷害的。”
唐季礼点头:“这个儿子明白。”除了装傻,要不然用什么来反驳证据?
“其次,一定要抓住诺行的死来说事。无论如何,景芝皓杀了行儿,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景芝皓他自己都不能反驳!哼,他的王妃遇刺?刺在哪里?倒是我的孙儿死了!景芝皓若说自己没有杀,你倒是让他拿出证据!当初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将行儿残碎的尸体抛在我唐府门前,这才是众目睽睽、证据确凿!”
再次提及嫡孙的遇害,唐老太爷依然愤怒不止。拐杖敲得若不是质量好一定会敲断的。
虽然秦氏只是一个从妾室扶上来的正妻,而且身世上还有污点。但毕竟是正妻,唐诺行被当做唐府的嫡子嫡孙也许多年。唐季礼还是很疼惜这个孩子的。
没有想到,何止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唐季礼沉默的咬着牙点点头。就凭景芝皓将诺行残忍杀害这一事,唐府和摄政王府就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说完这第二个需要注意的事情以后,唐老太爷轻轻的用手指慢慢的敲打着光亮带暗香的梨花桌。
唐季礼知道父亲这是在思索事情,所以没有贸然出言打扰。
许久后,唐老太爷说道:“第三点,就是——从灾祸源头去解决。”
“灾祸源头?”唐季礼轻声重复,想了想,不确定的问,“摄政王妃?”
唐老太爷点头:“正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此女。当初,诺行在护国公府出丑,就是为得此女。没有想到已经嫁为人妇,还能将我唐家祸害至此!这女子是天降祸星,不除去她,怕是唐家日后也再无宁日!”
的确,因为还有秦氏的存在。无论是唐季礼还是唐老太爷都清楚,秦氏和摄政王妃之间也有仇。摄政王妃是什么性子,他们不知,但是秦氏的小肚鸡肠就注定唐府还将会和摄政王纠缠。
倒不如,借此机会,一把火烧尽!
“父亲明示,儿子该怎么做?”
唐老太爷道:“景芝皓要说行儿恶意谋害他的王妃,我还倒想说是他的王妃行为不检、水性杨花呢!”
“父亲是想在摄政王妃和行儿的身上做文章?”
“正是!”唐老太爷点头,“行儿的名声早在和元府四姑娘厮混在一起时,就败坏了。如今人也死了,我倒不怕让我孙子被人再嚼舌根了。既然我孙儿落得这么一个被人唾弃的名声,那景芝皓就别想让他的王妃好过!”
唐老太爷眉色狠厉,完全可以看得出当年还在朝堂时,该是如何的叱咤风云,该是如何的手段狠辣。
“摄政王妃未出阁,行儿就敢在护国公府当众丢人,为的不就是想得到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利用行儿对她的喜爱,陷害了元府的四姑娘。”
唐老太爷编故事的能力可称一绝:“此次二人于国安寺相会,自然也是摄政王妃主动对行儿相邀。行儿被美色所惑,欣然前往,却不曾想是掉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中。以至于‘牡丹花下死’,做了一直风流鬼……”
唐老太爷阴暗狡诈的目光和唐季礼对视。竟然立刻就能想到一个如此狠辣的计谋,唐季礼不得不对自己父亲宝刀未老表示叹服。
不仅是将事情推到摄政王府的头上,更是要毁掉摄政王妃的名声。仅仅是编造一个故事罢了。要证据?唐诺行是被摄政王妃邀请前去国安寺的,证据他们唐家怎么可能会从摄政王的手中查到。
摄政王发现王妃和唐诺行有染,气急败坏之下,设计出了这个谜案。
“父亲此计不仅能反咬一口,还能让景芝皓怀疑了自己的王妃,让他们窝里斗!”
摄政王妃和唐诺行在国安寺究竟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怕是摄政王也不知道吧?
自己的王妃有没有红杏出墙?
这事,让景芝皓头疼去!
唐老太爷没有声调的沉笑两声:“就今晚,连夜派人去制造一些摄政王妃和行儿往日有书信往来的伪证。男欢女爱,就算是作假,我不信景芝皓看到会不起疑心!”
古往今来,凡是大权集于一身的野心勃勃之人,无一人没有疑心病。
景芝皓,唐老太爷了解。绝无例外。
该想的都想好以后,唐老太爷临走时交待道:“继续让人去查秦氏的身世!这是个大大的把柄,你一日不休掉她,她就是一把悬在你头顶的利刃!”
“是,儿子明日一早就派人去东州再查。”
秦氏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之谜,而且关于自己的身世又不肯多说。毕竟多说多错,让她继续去编造自己家世,她如何编造?父母死绝,再无亲戚可以说,但是家住在哪儿这个总不可能忘记。东州除了破庙,哪里可以作为她的家?
殊不知,越是掩盖,身份就越是可疑。唐季礼和唐老太爷已经完全相信秦氏是盗贼之女了。所以现在要千方百计补上这个漏洞。
但奇怪的是,对于儿子不休妻的行为,唐老太爷没有半点多说。想来,秦氏所抓住的唐季礼的把柄,唐老太爷也是一清二楚。
将年迈的父亲送走,让下人一路好生看护后,唐季礼满腹心事的关上书房门,坐在书案前,静思的将方才和父亲的商议再回想一遍。
最后想到秦氏,不得不说,事到至今,如今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唐季礼真的会对秦氏动手。反正,秦氏没有娘家,怎么死的不用向外人交待。
正想着,忽然又是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
唐季礼精神一凛,赶忙起身去开门,以为是父亲忘记交待什么要事又返回了。
但没有想到这一次一开门,赫然是秦氏那张蜡黄的脸印入眼中。
门口站着的秦氏没有想到唐季礼竟然会亲自来开门,带着点微微惊讶的神情看向唐季礼
见到是她,唐季礼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现在最烦是见到秦氏。什么用都没有,还光惹祸。相夫教子,相夫教子。夫君伺候的不好,儿子也教成了不成器的模样!
想到这里,更是不免得拿秦氏和原配方氏作对比。
贤淑大方的方氏才真的是当家主母啊。还养出了那么好一个月儿。
可惜,所有的一切在家族荣耀面前,都可以让步。
想到此,唐季礼的眼中不免得带上了几分惋惜。
见到夫君眼中惋惜的表情,秦氏敏感的眉头一皱。她还以为唐季礼是对她现在走路不稳、脸色枯黄的嫌弃呢。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想及逝去多年的原配,唐季礼出口的语气没有多么恶劣,反而带着一些温和。
秦氏接过身后丫鬟捧着的托盘里的汤盅,让自己带上几分笑,向唐季礼示意:“看老爷操劳辛苦,我特意在厨房给老爷熬了浓粥,放了银耳桂花和莲子,老爷趁热喝。”
说着,就想进入书房去,将汤给放到桌上去。
见状,唐季礼让倒是让开了身子,只是无心的说了句:“你还是交给丫鬟断吧,小心不稳撒了。”
秦氏身子一顿,没说话,端着汤盅一步一步走向桌案。很稳。很稳的将汤盅放下。回首,浅笑:“老爷快喝吧。”
唐季礼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上前坐下,一点一点喝起汤。
秦氏看起来真的是贤良淑德。她一声不吭,静静的看着唐季礼将汤喝完。虽然这样说起来好似是一副很是伉俪情深的画面,但无论是对于唐季礼,还是对于仅仅只是负责一路端汤而来的小丫鬟来说,都是很恐怖的。
大晚上的,盯着夫君喝汤,谁家的娘子会一声不吭?
莫名的,唐季礼的后背有些发毛。
“你有什么事,说罢。”
秦氏给他的感觉越来越诡异,让人觉得似乎下一刻就会疯癫起来。所幸,浓粥剩下一些底,唐季礼不喝完,而是直接问起秦氏的来意。
肯定不是来叫他今晚去她屋子的。自从断了脚趾,唐季礼看那双脚也碍眼。几个月来,即使是天天睡在小妾的房里,秦氏也从来没有多言过半句。
秦氏笑笑:“我能有何事,不过是特意来给老爷送汤的罢。”
擦着嘴的唐季礼看她一眼,收回眼没说话。
见唐季礼不接茬,秦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知道如今唐季礼对她的态度没有过去那个好了,所幸也不在唐季礼面前继续装。她说道:“我就是想来求求夫君,将府里的武丁给我分几个用用。我最近总感觉府里府外有人监视着,心里不舒服,挺害怕的。”
“害怕什么?就算有人监视着,也不是害你。”唐季礼说了这么一句。
秦氏的笑干干的挂在脸上。
“但我还是怕。老爷陪着姨娘,我可是只有一堆婆子丫鬟陪着。”
“行行,给你分五个。”
“五个太少了,十个吧。”秦氏讨价还价道。
要这么多,一看就不是她说得保护院子用的。唐季礼知道秦氏要府里的武丁一定是要派出府做什么事。刚想拒绝,转念又一想,不敢告诉他,还让武丁去做的事,一定有秘密。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想了想,唐季礼就答应了。
被允许后,秦氏满意的被丫鬟搀扶着身子起身。
“那就不打扰老爷忙公务了。”
唐季礼挥挥手。
秦氏笑着走了。但是一离开书房所在的院子,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
要不是为了这右相夫人的位子,谁愿意看一个老男人的脸色!
翌日一早,睁开眼。躺在靠在床头,看着穿衣服的阿皓,唐菁月悠闲又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阿皓的身材……除了伤疤外,自然是极好的。恩,那些伤疤也是极好的。
阿皓的肤色白皙光嫩,每每惹得唐菁月总是忍不住的去吃他的豆腐。
肤色白亮,再配上结实的线条紧实的肌肉,别有一种美感。
胸膛上鼓起的肌肉会跳动,和有力的臂膀在一起能够组成最安全温暖的怀抱。倒三角,翘tun。
看着在自己面前的翘tun,唐菁月爪子痒得上去拍了拍。
pia~pia~的。
“大美人儿身材真是不错呀。”她阴笑着。
景芝皓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每天月儿如果和他起得一样早时,他是不敢面对着月儿穿衣服的。
唐菁月之前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今天需是兴致所致,毫无廉耻的顺着阿皓弯曲的腰线,暧昧凑不要脸的摸着。
“大美人不看我呦。”
无奈。
景芝皓没好气的伸出胳膊绕到身后,用手轻轻拍掉月儿正在骚扰他的手爪子。
“别闹,穿衣服着呢。”
唐菁月抽抽嘴角:“你要是脱衣服我才不闹呢。”跑都来不及。
看阿皓死活不转过来,唐菁月趴在床上,努力的探出身子,伸手抓住摄政王的里衣衣角。
“你转过来嘛。你干嘛背对着我,一大早上不想看到我吗?”唐菁月胡搅蛮缠,“你转过来不转过来,你亲亲我,你转过来!”
死命的拉着景芝皓的衣角,大有一种要把人给拉回床上再战三百回合的阵势!
然而别看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现在真的是大早上。景芝皓要穿衣,要上早朝,要去教训渣渣们的。
穿个衣服身后都能有一只黏人的猫在捣乱,景芝皓深深的叹一口气,认命的转过身看向唐菁月。
高度问题,唐菁月一下子就知道为什么阿皓死活不愿意转过来面对她了。
吓得唐菁月赶忙往床里面缩。
大眼睛的杏眼睁得圆圆润润,满满怒意看向阿皓:“凑牛氓。”
景芝皓:怪我喽。
“还要不要亲?”
“不要!你快点穿衣服走!”
真是伤人心啊。
于是景芝皓三下两下爬上床,在唐菁月忍不住的惊呼中,抓住她狠狠的亲了一顿,教训道:“以后不准早起!”
“恩……”
下床,火速传上衣服,出去外间洗漱。
景芝皓走了去伤早朝以后,唐菁月没有再睡回笼觉,而是将敏蕊和敏枝招进来,也打算起身了。
现在这个时辰,外面实在是冷,甚至还属于得上是夜凉中。见主子要起身了,敏蕊让敏枝去伺候主子穿衣,自己则是将火炉里的煤块添得多了一些,好让炉子烧得更旺,赶快将屋子熏得热腾腾。
“主子不多睡一会儿吗,现在还早。”
唐菁月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
“不了,今日早朝阿皓他们要出示国安寺证据的。我想着唐府不可能会放过我,今日八成还是要进宫上堂,好好和父亲他们对峙一番呢。”
说得是轻松,但说到要和自己父亲对峙时,唐菁月的眼中终究是漫上失落。
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在阿皓的人将细细碎碎的证据都归拢起来后,唐菁月就知道唐府大难临头了。
凭她对父亲和爷爷的了解,这个时候,父亲的身后一定会有爷爷的出谋划策。唐老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唐菁月并不是很清楚。毕竟已经是爷爷了,爷爷在朝堂上辉煌和人斗智斗勇的时候,唐菁月怕是还不知道在哪里。
但是,已经很是手段凌厉的父亲依然会被爷爷说成“软弱无能”,唐菁月就能猜得几分爷爷的能耐。
不去想爷爷会是如何的出谋划策,单是唐菁月将自己放在唐府的角度上,想法子如何破解难局,唐菁月也能想到突破点是在自己的身上。
那日的国安寺,一片混乱。四个牵涉人,唐诺行和元红幡已死,沈瑾岑逃跑,只剩下她一个人。作为至关重要的当案人,不可能在审理问案的时候,不要她出场。
想到恐怕今天要面临硬仗,唐菁月向敏枝交待道:“给我寻一个深色的衣服来。”
敏枝傻傻的说:“主子,冬天的衣物,颜色都不怎么明亮。”
扶额:“严肃一些的。”
“深颜色的衣服本来就不怎么活泼。”敏枝回道。
“你还是添煤去吧,”唐菁月送走敏枝,“敏蕊过来。”
今日的装扮,无论是衣物,还是首饰打扮,再或是妆容,她都要显出足够震慑文武百官的气势。
以为她会是抵赖国安寺一案的突破口?
她要让他们知道,绝不可能!
……
天还漆漆的黑着,辅天城的街道上,处处都是赶着入宫上朝去的官员。
有的人坐轿子,有的人骑着马,有的人只能被小骡子载着。身边跟着小厮侍从,手上拿着简单的饼子充饥。官员的确不是好当的,就凭这每天早起的毅力,就配得上该是手中掌权。
大茂对于官员迟到的处罚是很严厉的。迟到一次者,处罚俸禄半年;迟到两次者,直接罢官免职。别说事不过三,二都没有。而且一旦因为迟到被处罚,这个官员的官品都会受到质疑,一旦因此被免官,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复官的可能。
而这个规定呢,是景芝皓当上摄政王以后才设立的。
武官日日早起习武,经得起操练,文弱的文官受此大苦真的会让深思疲惫。
……这也就是文官会如此拒绝和景芝皓狼狈为奸的原因。打扰自己睡觉的人,这个绝不能忍!
在一条条通往皇宫宫门的街道上,前行的官员们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若是在往日,大家还会打一个招呼,同路说上几句话。但是今日,互相点头示意,眼神交流,并不多有言语。
右相一党的官员们好理解,昨晚写作文作业,现在实在是毫无精力。而摄政王一派的人统统都是眼神中压抑着“等会儿操哭你”的满满攻气。
画风似乎陡然一转。
大茂宫门已经打开,官员们在经受过皇家卫兵的检查后,罗列而入。皇宫之中也是被大雪覆盖。朱红的宫墙在黑夜中,也是同样的濛濛黑。通往前朝大殿,长长的宫灯将这里一路照亮。
景芝皓走在百官之首,唐季礼同他并肩而行。
“不知今日,摄政王爷可有要是要向皇上启奏?”察觉到今日平静之中带着紧张的气氛,唐季礼低声试探道。
闻言,3没有转首,高大的身影似乎比眼前建立在高处的巨大宫殿还要巍峨。
“恩。”他低声回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