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外挫败的趴在桌子上闷闷不说话。爹爹反倒开始安慰我,说:“不要这样,你今天表现的很好。先帝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
我说:“你不要安慰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觉得我说的一点都不好,先生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抽我手掌心了。可是你都好意思对我撒谎说我很好,我又怎么好意思不相信呢?可是早知道今天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打死也不会逃学的。你都不知道,我有一次逃学逃的狠了,先生见到我,第一句话居然是:哎呀,这么久不见,安子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挫败,很可怜,很倒霉,不由得红了眼眶,泪水就滚下来。我抬起手想拿袖子拭一拭泪,却想到这衣服是新做的,擦脏了就不好看了,于是四处寻找可以擦眼泪的帕子。
泪眼模糊的看到一方白色的布头在一旁,想也没想就抓过来擦了擦脸。
爹爹说了一句“你做的真的很好”,然而这话音迅速被一声巨响淹没。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看过去,爹爹嘴角抽搐了半晌,说:“……安子,你手里拿的……可是桌布?”
我望着跌碎满地的盘碟和狼藉一片的菜肴珍馐,缓慢的将手里的布头放回去,半晌,道:“……马有失手,人有失蹄,我……”
然而我这一句话也迅速的被开门的声音淹没,随即响起了一把好听的男声,和缓的道:“原来是太皇太后和大将军,实在失礼……”
我望过去,居然是皇祈。
皇祈身后跑过来一个人影,我一看,居然是店小二。这小二脸色铁青,对皇祈道:“这,这……王爷,这雅间小人确实是帮您留着的……这……”
看的出来他很想对我和爹爹破口大骂,可见到皇祈无甚反应,估计也怕爹爹真的是权位之人,便忍气吞声不敢多言。
于是皇祈展现了他如沐春风闲散王爷的一面,笑道:“既然太……两位难得相聚,下官不让个位置恐怕不妥,先行一步,不打扰了。”
我刚想说“啊,那多谢王爷了”,就听到爹爹在旁来了一句:“王爷慢行,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一起。左右是我们不对在先,断没有让王爷先走的道理。”
我自是深深知道和皇祈同桌用饭的苦处,那可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心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人家,那咱就走呗,何必要把自己的性命往刀口上推。可显然爹爹并不这么认为,并且给了我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
我顿悟:哦,原来爹爹是想让我把皇祈弄出帝都。
不由在心里骂了句娘,我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出对策啊,现在把皇祈留下来,除了一起吃饭之外,再没办法有任何其他的用处。
爹爹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高估了我,转而想跟皇祈说“其实你要是忙我们也就不留你了呵呵”,却没想到皇祈早已在旁坐下,见爹爹望过来,立刻笑道:“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我瞬间有一种世界崩塌了的感觉。
爹爹羞愧的看着我,我心想,好,谁让你造孽,自己收拾去吧。于是道:“爹爹,女儿近几日身子一直不好,恐是天气渐热,身体不爽利。今日走了许久女儿也累了,既然爹爹有王爷一起,那女儿就先行回宫,改日再陪爹爹饮酒。”
爹爹泫然欲泣的看着我,说:“安子……”
我说:“劳烦王爷了。”说完带着玄珠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了马车,玄珠对我说:“现在只是春末,天气根本还没热起来。你这么说就不怕皇祈看出端倪?你也太不会撒谎了你。”
我想了想,说:“其实吧,撒谎绝对不是个能够无师自通的学问,更何况先前的十几年我也从来没有过一个机会能大范围的练习这门艺术,偶尔不娴熟也是可以理解的。”
玄珠说:“我是能理解你,可不见得皇祈能理解你。”
我心想,也对。
然而回宫的第二天正好碰上崔临来给我请平安脉。我正在洗脸,迷蒙的回忆了一下,今天果然是请脉的日子。接着就是漫长的过场,我赐了座,崔临低着头细细把着脉。我百无聊赖的右手摸着一只被我养的肥死了的灰色的折耳猫,脑子里空白白的。
过了很久,崔临说:“太皇太后,请换手。”我便换了另一只手给他,他搭了三根指头上来。半晌,我突然灵光一闪,咳了一声说:“哀家近日总觉身上燥热的很,却不知是什么毛病?”
崔临困惑的看着我,想来从我的脉象并看不出什么不妥。停了停,他说:“可否请太皇太后说的详细些,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心想,往年夏天我觉得热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呢?便斟酌着说:“就是……出汗,觉得热,想吃凉的东西,嗯……就是觉得热。”
崔临不解的看看我,又转头看看外面的天气。虽然即将春末,可是帝都偏北,是以天气还并不热。崔临茫然的望着我,我说:“可有法子?”
静默了半晌,崔临说:“臣开个方子,另外有些话要叮嘱御膳房和太皇太后的贴身女官。”
我说:“如此甚好,去吧。”
崔临显然并没有完全搞清楚我到底想要怎么样,可是依旧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不多时玄珠回来,跟我说:“崔临跟我说你最近热的不行?”
我说:“啊,是啊。”
玄珠疑惑道:“那昨日给你值夜的画未怎么说你半夜里冻醒了一次?”
我说:“啊……有这回事吗?不可能,肯定是她看错了。我热的很,你看,我热的都快中暑了。”说完扬声唤来一个丫鬟道,“让小厨房煮些……煮些……嗯,降火气的东西来。”
小丫鬟领命而去,玄珠皱眉说:“你到底想干嘛?”
我说:“中暑,是指在高温和热辐射的长时间作用下,机体体温调节障碍,水、电解质代谢紊乱及神经系统功能损害的症状的总称。临床表现可分为热痉挛、热衰竭和热射病……”
但是玄珠终究没有明白我到底想干嘛。
然而三日之后,皇冼下旨:酷暑将至,太皇太后身体虚弱不宜受热,定五月初三移居西京玉池避暑,皇帝亲送。楚王与右相之女随行。
原本我还担心,唯恐这道圣旨下来坊间会有闲言碎语,太皇太后外出避暑,却让摄政王爷随行,毕竟不太符合常理。我也着实很怕悠悠之口。然而就这样担惊受怕了两天,画未带回来的消息让我很震惊。
事实证明我显然是太多虑了,因为既然断句将楚王和右相之女断在了一起,大家的视线都被这两人吸引。一时间坊间热议的居然是太皇太后有意指婚楚王和温小姐,让人不得不叹一句,大家的心理素质果然很强大。
于是阖宫上下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太皇太后避暑事宜,这是一项巨大而繁杂的工作,因为不仅要确定随行人员,一层层甄选,还要确定随皇帝行的随行人员。因为按照计划,应该是皇冼留在帝都,我把皇祈弄走,然后大臣上谏撤销皇祈的某个权力。
至于这个权力是什么,我没有多问,估计李一景肯定有办法。而在我紧张的筹划避暑的期间,皇祈照常每天在下朝之后来我宫里求见。
因为毕竟心虚,而且自从知道他有意篡位之后,我实在不愿意单独见他,便每次都让玄珠以“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还未起身”,或者“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已经睡下”的理由推脱了不见他。
以至于玄珠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我若是皇祈便不会再来见你。你这不是没起床就是已经睡了的,比猪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却持有不同意见:“或许这也是我与众不同的一面呢?”
从此玄珠和玉瑶对此事不予置评。
自崔临给我诊脉到五月初三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过了十几天以后玉瑶向我辞行回了相府,说是为避暑做做准备。我真心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准备,琢磨了好几天,终于觉得可能玉瑶把这次战役误以为是一次旅行。
五月初三,艳阳高照,天空如洗。
皇冼像模像样的骑着马,虽说原本定下的计划是皇冼要亲自送我到玉池。可我觉得他的体力明显不能支撑他一路赶过去再赶紧一路赶回来,于是安慰他许久,终于让他决定不送了。但饶是如此,皇冼却依旧坚持送我出城门,并且等我身体好起来准备回返时亲自到西京接我,以显孝顺。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城,走在朱雀街上,街道两边老百姓们夹道欢迎。我心想这有什么好围观的,也不过是一个坐在马车里看不到脸的太皇太后,和一个虎头虎脑的白胖小子皇冼。难道我的名声已经传的这么大了?导致大家连围观一下我的马车都变得如此兴奋?
接着便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一人道:“王爷王爷!这就是传说中的摄政王爷!哎呀呀,他转过头来了!哎呀呀,他对我笑了!哎呀呀,我要幸福死了~!”
我皱眉心想,这泱泱人群,这女子怎就能知道皇祈是看着她笑的呢?果然旁边另一把女声响起,甚是不屑道:“就凭你这个德性也好意思说王爷是在看你?你怎么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长的,你长的果真能算是人样么?”
我心想,这女子果然就是个招惹不得的种群,这讽刺骂人的功力比皇祈高了不知几许。然后心有戚戚焉的往旁边蹭了蹭,远离了一旁打瞌睡的玄珠。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可毕竟有多完的一天。不多时便出了城,行进的速度渐缓,然后停了下来。到了和皇冼分别的时候了。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本身他在不在我身边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别。但是这事做给百姓看就会变得完全不同,我和皇冼都必须做出一副对对方依依不舍的样子。我觉得这事对我来说是很好领悟并且演绎的,然而皇冼也领悟和演绎的如此地步,让我很是意外。
甚至我觉得,是不是以皇冼的心智,我根本就不用帮他什么?又或者,我可以把我暗中的部署都告诉他,我们两个人可以联手呢?
然后皇冼下马向我快步走来,我们依依话别,两人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我听到旁边有一个女声说:“哎呀,你看这慕容氏真是好命。年纪轻轻就贵为太皇太后,她出生时那算命的果然没说假话,她这一生可真是贵极。”
我满目泪水,这可真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啊……
与皇冼话别很久,看得出来周围的禁卫军都已经不耐烦,可皇冼不结束这场戏,我也不能贸然结束,两个人只能拖沓下去。最终是皇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咳了咳,拱手道:“太皇太后,陛下。若是再不启程,恐怕会误了时辰。”
我和皇冼终于依依分别,我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马车前,皇祈伸出手要扶我上车,我却目不斜视的径自搭了玄珠的手臂上去,一旁的小太监忙打起车帘,我缓缓坐进去的同时,仿佛听到皇祈叹了口气。
其实该叹气的是我。
因为很容易可以看出来的是,皇祈绝对不是个被人惹的不痛快了还继续隐忍不言的人。而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旅程会因为他的这一声叹息而变得极其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