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知道,当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殷红的血液流尽了的时候,这个人的生命也就不会存在了。于是,便有人说“血液就是灵魂”,一旦血液流干,就是“灵魂离开了躯壳”之时。
在那种年代,人们甚至还以为,每个人的身上涌动的血应该都是一样的,当然,也包括人血与动物血,自然也是一样的。
在中世纪,欧洲的外科医生们为了抢救那些流血太多、濒临死亡的骑士,曾给他们输入马血或者羊血,结果没有却是没有能救活过一个骑士。他们面对一个个死去的骑士,疑惑了。为什么同样是鲜红的血,就是不能挽救人的生命呢?
十七世纪开始,有人用羊做试验,把一只羊的血输入到另一只羊的体内,失败了好多次,终于有一次竟偶然获得成功。同时代,一位叫丹尼斯的法国医生,在给一位垂死的十六岁贫血少年,输入小羊的血的时候,结果,这个少年死了。丹尼斯遭到社会舆论的猛烈谴责,被誉为是“残暴的医生”。
1670年1月10日,法国国会甚至通过了禁止输血的法律,以防止再有类似事件的发生。人们对血液的研究,由此望而却步。
不过,勇敢的披荆斩棘者,总还是有的。一百多年后的1819年,有人给一位垂危的病人输血,居然获得了意外的成功。这个消息,显然是对所有外科医生们的莫大鼓舞。遗憾的是,当他们继续用人血进行试验时,却屡遭败绩。于是,强大的社会舆论又开始谴责“邪恶”的输血试验。
人类的血液到底可不可以相互输入呢?
当詹姆斯•;保罗和医学所所长沈宏达一次午餐中关于上面的这些对话,被路过的郑南听到的时候,郑南愣了。他发觉,他和林海丰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人们之间相互输血?这个问题,对林海丰和郑南来说,那简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他们的记忆里,输血,这也是件太寻常的事情了。可偏偏他们忙着办教育、兴医药、建铁路、发电、炼钢建工业,甚至于将来农业发展的氮、磷、钾肥等等方面都想到了,却忘记了这个看似简单,却又是关乎千万人性命的大问题。
当然,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相互输血,并不意味着你就真会具体地去做。郑南马上通知沈宏达,召集起了病理研究室的有关人员,布置血液的研究工作。
会上,他先大致地讲了人体血液中的红细胞和血浆之间会发生反应,即某些血浆能促使另一些人的红细胞发生凝集现象,但也有的不发生凝集现象。患者之所以会因为接受输血而死亡,其原因就是输血者的血液导致受血者血液出现了凝聚的现象。他说到,如果对红细胞进行检测,将会发现它们的内部存在着两类不同的抗原,可以分别称为a抗原和B抗原。有a抗原的血,可以称之为a型,而如果含有B抗原的血,就称之为B型,两种抗原都没有的;称之为O型。还有一种同时存在a和B两种抗原的血液,即aB型。
他告诉大家,a型血可以输给a型和aB型,但只能接受a型和O型;B型可以输给B型和aB型,但只能接受B型和0型;O型可以输给任何型,但只能接受0型;aB型只能输给aB型,但可以接受任何型。在输血前,对供血者和受血者的血液必须事先做血型鉴定,并在体外检测二者相混是否会发生凝聚,这样,就可以避免因输血凝聚反应而导致患者的生命危险。
最后他说,即使以a、B、aB、O四种血型进行输血,偶尔也还会发生输同型血后自然产生得溶血现象。这对病人的生命安全,仍然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当然,还有新生儿的溶血症问题。这是因为血液中还含有其他的因子,姑且就叫m、N、P因子吧。
对于血液,郑南遍搜记忆,所知道的也大概就是这些。至于m、N、P因子是怎么回事,在血液中起什么作用,他也搞不清楚。不过,对于接受这个研究课题的病理学专家们来说,血液的密码都已经破解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再往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前线在打仗,血液是个不能忽视的大问题。按照郑南的想法,这项工作应当就在几天之内完成。而在完成研究的同时,则迅速编制出应用手册,发放到各个野战医院里去,这将是前线将士的一大福音。
不过,事情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这些东西他是熟悉了,作为病理研究的约翰•;史密斯、乔治•;布朗等人,以及身兼天京医院正副院长职务的沈宏达、詹姆斯•;保罗,却都不会那么容易地把他的话当成是命令来执行。这是科学,是触及性命的大事情,来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尽管一切研究结果都是按着副主席的说法,顺利地在实验用的白鼠们身上灵验了、兑现了,可没有经过更多的临床试验之前,那也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普及下去的。
郑南刚刚回到科学院,还没来得及挨近办公室,沈宏达、詹姆斯•;保罗和约翰•;史密斯就兴奋异常地追上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一百例的临床试验,终于全部取得成功。
一进办公室,詹姆斯•;保罗就真心诚意冲着他的院长阁下歉意地笑了笑,“院长阁下,事实再次证明了您的伟大,看来也许是我的固执,耽误您的大事情。”对这些外国学者来说,天朝的官职似乎总是喜欢变来变去,还是不如只记住一个更好。
郑南奇怪地看看他,眨巴眨巴眼睛,“哦,这么说,以后我怎么说都是对的了?”
詹姆斯•;保罗瞅瞅沈宏达,再看看约翰•;史密斯,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起,我的院长阁下,对于约翰来说,这样可以,因为他的手下都是些小白鼠。而对于我们不行,我们面对的是病人。”
“呵呵,好啊,”郑南笑着点点头,“说得好。我们是搞科学的人,尤其是医学,就是应该这样,一点儿的失误都不能有。不过,你可是耽误了我前方将士的需要,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院长,”沈宏达笑着插上了话,“在临床试验期间,我们已经在护理学校组织了有关输血知识方面的培训,而且您说的培训手册也都准备齐全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就直接可以奔赴各地的前线了。”
“我都知道了。”郑南点点头,看着詹姆斯•;保罗和约翰•;史密斯,“谢谢你们,我代表全体前线的天朝红军将士,谢谢你们。”
“阁下过誉了,这都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约翰•;史密斯连连摇着手,随后耸了耸肩膀,“跟着阁下做事,我们感到非常愉快。”
“呵呵,应该是和大家在一起,我非常愉快才是啊。”郑南笑着把头转向詹姆斯•;保罗,“过几天科学院将举办这次血液研究的成果发布会,您可以邀请上海那边儿您的英国朋友来参加。”
“要全面公开吗?”詹姆斯•;保罗有些奇怪。
“当然,”郑南一点头,“既然是有益于人民的事情,为什么不公开呢?我们就是要叫全天下所有的人受益。”
约翰•;史密斯嘿嘿一笑,故意一指詹姆斯,“哦,我亲爱的院长阁下,他的国家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还是咱们天朝的死敌啊。”
“哈哈……”郑南望着一脸愠怒表情的詹姆斯,大笑起来,“那是英国政府,不是英国人民,更不是我们的詹姆斯院长。”
沈宏达等人出去了。秘书路静轻轻关上房门,“化学所、军械局的官员还在等候召见,是现在就叫他们来吗?”她边问,边笑着朝里屋努了努嘴。
“老天,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郑南这才看到里屋门口站着的夫人,赶紧凑过去几步,摸摸夫人怀里孩子胖胖的小脸蛋儿,嘿嘿地陪着笑,“你看看,刚才在路上我还和路静说呢,哎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俺夫人和孩子们呢。”一看夫人居然连珠儿都没带上,自己就抱着两个孩子跑他的办公室蹲上了,他就知道夫人一定是因为自己又是数日没回家而气恼了。
洪宣娇在里屋自己跟自己憋了多少的气,一见丈夫却马上烟消云散,她轻轻一笑,“是吗?”
“当然是,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说瞎话的,不信你问她呀?”郑南抬手一指正在偷笑的路静,连咳嗽带眨巴眼儿。
“你该说你从来都是说瞎话才对。”洪宣娇哼了一声,“今天晚上天国宫内宴请兰芳国来的使团,我都得去,难道你会不去?”
“呵呵,瞧我这脑子,简直是进水了,咋就这么糊涂。”郑南装的跟真的似的,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两拍,“是啊,今天这么大的事,俺夫人这个御林军大帅哪有不知道了道理,真是撞倒枪口上了。”
“算了,别装了。”洪宣娇轻轻笑了笑,“我是怕你忙,还是回不去,今天后半晌正好清闲,带着孩子来看看你。哼,咱自己的孩子你是不想了,我也知道,可你那好哥哥的宝贝儿子你不看看行吗?”
郑南亲了夫人怀里的娃娃一口,又用手指头在娃娃小鼻子头上轻轻刮了一下。随后撇了撇嘴,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朝里屋走,“哪有的事儿,谁稀罕他的儿子,俺还是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吧,呵呵,几天没见,好像都忘了长什么模样了。”
红五军野战医院的一间帐篷里,林海丰正召集起了院长、伤科医生,还有护士们,表情严峻地在做着一个决定,一个令大家既感到奇特,又极其茫然的决定。
一到济南城外,眼见城内起来的战事到了尾声,由于听到陈玉成本来是要亲自进城谈判,如今却还滞留在城下的清军炮火范围内的时候,林海丰的确是生气了。于是,他没在前线指挥所内逗留,而是同左宗棠、曾国藩等人一起,来了野战医院。不管怎样,他不想过多地干涉前线指挥官们的正常工作。
前面的伤员及阵亡的将士陆陆续续地抬下来了,开始都是刚刚起义的官兵,后来,红军的伤员也出现了。林海丰带着压抑的心情,一个一个地巡视着,查看着。摸摸伤员的额头,握握伤员的手,除了坚毅地点点头外,他很少说话。
只是在来到为阵亡将士做清理的场地上的时候,看着地上那一排排的阵亡者,看到一个个正在为他们做最后整理的女护理们眼睛里有着泪水,他终于说话了,“姑娘,别哭,他们希望得到的不是哀伤和哭声。”
的确,在他的内心里,他希望在自己离开这个值得留恋的世界的时候,在自己的周围还能听到那种永远的激扬。
似乎是心有灵犀,陈玉成也没有直接回指挥部,而是一直随着王虎的担架来到了野战医院。王虎的伤势严重,也许不会再有多少的时间了。
“好了,就这样,”林海丰微笑着扫扫面前的这些医生们,“别都还这么愣着啊,赶紧按照我说的各自准备,时间不等人,再晚了,我的血可就要白流的。”
一边儿默默地听着林主任的讲解,尽管还没受到责难,却也是一直有些内疚的陈玉成动了动,“殿下,我的身体好,抽我的血。”
院长看看陈玉成,又看看林海丰,眼睛里流露出询问的目光。
“你?”林海丰一摇头,“我刚才说了,你们难道没听懂?在眼下,我只能保证我的血能救他,其他谁的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