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源吃力的睁大双眼,十个尖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如同十根竹筷似的手指,开始颤抖抖的使劲抠着床铺。他想起来,然而,已经被病魔纠缠了两年多的他,却是身不由己,无论他如何的用力,也仅仅不过是把头抬了几抬,之后,又不得不原样的再落了回去。
“不要动,不要动,”看着床上脸色已由蜡黄转为涨红,发着粗喘的老人,林海丰赶紧伸手阻止。
“不……”魏源无力的摆了摆头,紧跟着又咬起了黑紫的嘴唇,手指再次抓起身下的床褥。
面对这个执拗的老者,林海丰不再说什么,只有立即起身,抱扶着帮他依靠在床头,半躺半坐了起来。
“魏老先生,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拘泥,”林海丰一面把一个枕头塞到魏源的身背后垫好,一面轻轻的摇着头微笑到,“病人才是上帝,纵然是天王老子来了,您也尽可以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更何况要是从年岁上论,您还是长者。”
魏源没有说话,只是勉强的露出了一点儿笑意。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尽管刚才这的一坐起完全是面前这位领袖人物出的气力,但一番折腾下来之后的他,不仅脸色更红,喘得更凶,就连额头都渗出了殷殷的汗水,不要说是说话了,如今,他连笑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先生,虽然看上去您比前些时候又瘦了不少,可这气色我感觉倒是比那些日子强了许多,”林海丰用手轻轻的为魏源抚着胸口,微笑着说着违心的正经话。“其实,疾病这个东西,它也是欺软怕硬。这就像咱们平常之中所遇到的种种困难一样,你要是软弱了,它就会如狼似虎强大上百倍。而要是咱们根本不拿它当成是一回事儿,当然。我说的是咱们在战术上还是要重视它。也就是需要积极的配合医生和护士们的治疗,但在战略上,咱们必须得藐视它,把一切杂念都置之度外。##?.。首发##这样,再厉害的病魔也要向咱们低头。您说是吧?”
魏源微微的点了下头。随后,他闭上眼睛,脑袋向后仰靠在了洁白的墙上,渐渐平缓的鼻息里有种异样。
看到魏源的喘已经不再那么的厉害。林海丰转身接过刚刚进门的护士手中的水碗。他先把水碗中的少许热水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感觉温度正好事宜,这才递到了魏源的嘴边儿,“老先生,来。喝点儿温水,压压喘。呵呵,听说老先生几年来一直醉心于探究佛法,等您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咱们找个幽静的所在,也叫我好好听老先生谈谈佛法的高深玄妙之处,从中汲取汲取更好的为天朝的人民服务。”
魏源依靠在墙壁上的头没动,但是,一个黄豆大的晶莹泪珠儿,从他紧闭的眼角儿慢慢的滚落了出来。顺着他那瘦削的脸颊缓缓的流淌着……
当年本想拼死效忠“大清”,却稀里糊涂的就被他的大清朝廷扒掉了官服的魏源。为了躲避太平军的锋芒,先是避到了泰州,在兴化的西寺做了释迦牟尼的几天俗家弟子。然而,在兴化的他,不仅躲不开来自那些“大清”同僚旧友的一再骚扰,他还预感到了来自风头正劲的势力的强大威胁。不仅如此,他更害怕一旦泰州、兴化“沦陷”,就势必会有无数的人要找上门来,跟他清算他曾经犯下的那些暴行。于是,他又逃到了杭州。
虽然到了杭州之后,魏源就变成了深居简出的隐士,一心向佛,但他却依旧没有躲避得了天平军的强大威力。
经过了长时间的围困后,天平军兵不血刃光复杭州城。魏源,自然就成了天平军的阶下囚。
乍进牢狱没多久,尽管已经年逾六旬,但魏源还是用绝食的方式,来向政府表达了他内心中的极度怨愤。
在他看来,他所做过了一切罪恶,都应该随着他现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军却并不是如此,他们不仅把他这个皈依了佛家,而且黄土也已经埋到了嗓子眼儿的老者,硬生生的押在了囚笼里,还口口声声要替老百姓跟他算总账。
另外,对于一时得了势的太平军那种“小人得志、嗜杀成性”的做法,他同样不能容忍。因为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个个过去“大清”的官员、现在他的同监甚至是同室的难友们,只要是一被那些个腆胸鼓肚、整的一副威风不可一世的样子的太平军士兵们押出牢狱后,就再难有能活着回来的。根本不用问,任何人的心里也都清楚,这些“被迫”给押去参加所谓的“公审”的可怜的难友们,显然是都走上了黄泉路。
无德无善,何来的国泰民安?这个世界真的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