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运河河面并不怎么宽,八艘小船、二十多个人,已经可以算是很够用的水上防线。
那水底呢?
陈至以言辞玩弄何须名心态,心知拖延也只在几十息之间,希望至少“下下签”夏尝笑真能凭着不凡的本领潜在水底顺流漂到足够的距离。
若夏尝笑也未能遁到水上防线之外,当下就只能指望力拼出一条血路再说了。
果然何须名只肯思索十几息的时间,这时间也就是常人捧茶喝上两口的工夫。
何须名不肯多想,脸上堆上笑容伸手指向茶摊道:“呵呵,无论哪位是陈少侠都好,您两位请先登岸!”
他本来就没多想的必要,纵然“闭眼太岁”是遁到水里那人,只需要收网追杀就好,眼前两人留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时茶摊中人也纷纷不再继续伪装,各个从茶摊上站出来,家伙也抄得七七八八。
陈至心知拖延有限,叹道:“看来骗不了何先生。”
何须名谦道:“陈少侠好兴致,开何某的玩笑,能在此时骗到何某一时,已经算是巧变善谋了。”
孙游者这时道:“你忘了夸我。”
何须名嘴角一抽,这时候他才看出这孙游者的浑来,也不去多接话,只道:“孙兄弟也是一表人才,生得一副好面孔。”
陈至已经先双脚离船,只在心里暗中盘算如何向何须名先出手,他不介意孙游者发挥一下“本领”创造出奇妙机会。
孙游者双脚兀自不动,冷漠的面庞上双眉多少紧些,这点不大的表情变化已经能将这个人的不满写在他的剑眉之间了。
可这还不够,他还是要把不满宣之于口:“也忒没诚意。”
何须名此时也颇感不悦,心道老子跑来这大费周章又不是特地跑来吹捧你的。
他嘴上却肯补一句:“孙兄弟不止一表人才,个性还很独特。”
这句又切实际也不太违心,叫这何须名夸别的也根本夸不出来。
到此,孙游者稍一点头,似是满意了些,谁料他身子稍微一动下一刻双脚却又定住。
孙游者续道:“声音不够大。”
何须名心想直接动手也是此时该着,只是此时动手却像自己针对起这浑人,难免大失风度。
于是何须名重复一句:“我说孙兄弟个性独特!”
这一句重复下来,声音几倍于前,何须名怒火在胸,要看这浑人再如何耍浑,自己才好决定如何发作。
还没轮到何须名发作,孙游者先出其声:“嗯……”
这句话的口气,倒像是他咀嚼何须名这句不情愿的夸赞,品尝其中滋味品得颇满意了。
孙游者仍是不肯动脚,满意之余,他又提出下一步的要求来:“请你把这句话多重复几次,重复说到我老孙爽了为止。”
这已经是露骨的消遣。
陈至乐得一旁做个闲听的,心想其实自己不必出计谋,光凭这“三悟心猿”只怕也能让这自称姓何的胖子乱了分寸。
何须名已不掩饰怒意,孕着怒火的问声沉闷如雷:“怎么,‘摘星楼’没教过孙兄弟礼节吗?”
孙游者一展白衣下摆,唱戏一般换个好像很光明磊落的架势,真就还在船上继续和何须名叫板起来:“正因为有人教过老孙我礼节,我刚才那句才用了个‘请’字!
早知道你连‘请’字算不算得礼节也分不清,那我这个字白说了。
我人就在这里,
你一张嘴也在这里,你得把那个‘请’字还给我!!”
何须名怒极,一把白羽蒲扇落在自己手心也打出了响亮的声音。
他正要发作,孙游者话仍未说完:“算了,老孙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
我却要问你一件正事,你说得两位下船登岸,这船上可明明有三位。
陈少侠自认了是你所请的两位之一自己下船去,剩下一位是我还是他?”
说到“他”字,“三悟心猿”孙游者扬起手指,食指一指在小船上的船夫。
这船夫年纪四十大几,风浪见得不少,却没见得江湖上这种一片人沿岸各持刀枪棍棒严阵以待的阵仗,早就缩在一边只等事情结束。
如果不是孙游者这一指,别说“白虎”一寨的人和陈至,只怕那偷偷下水的“下下签”夏尝笑也不能马上想不起来这里还有这么个人。
“我?”
这船夫苦着一张脸,问的这个“我”字已经好像要哭出来,他怎么也想不通这里怎么会还有他的事?
就在这时,水面上传来一声闷声,一条黑影在百尺外一艘“白虎”一寨水上设防的小船底下钻出,差点掀翻那艘小船!
何须名目光一移,陈至找到最佳的出手时间!
陈至双脚步法一变,身一低剑离背,一脚在前下陷三分,另一脚摆后七寸,一记最为标准的通明山庄凌氏归真剑法抢攻妙剑“返真一步剑”已经出手。
何须名眼中余光现白光,知道兵刃已经临身,旋身两步持扇右手反勾回扣,白羽封住一片敌人可能进招之路。
这胖子人宽心细,原来他左手袖口同时虚坠几个细小钢钉,随着他旋身一甩,这左袖钢钉已经离袖飞了出去,自然变作一片闪着微弱寒光的暗器打向孙游者。
孙游者长枪在背,却早有另一层应敌打算,自然也不惧这些小钢钉。
只见“三悟心猿”孙游者一把擒住那船夫的肩,把这船夫拖到自己身前,用他做肉垫给自己挡下这一片钢钉暗器。
五朵血花从这船夫胸前飙出,钢钉有五枚结结实实打进这船夫的身子。
双方既动手,无论陈至还是孙游者当然都是马上要被围起的局面。
就在这时,从茶摊稍晚出来的两个持刀者把孙游者拿船夫挡暗器那手看在眼中,年轻的一个毕竟经验有限,停下脚步向身边年长持刀者问起:“那撑船的也是我们的人?”
年长的心想年轻人到底经验不足,此时却不是解释的好时间,只先直白地回了一嘴:“不是!”
船夫确实是无辜的船夫,孙游者却是不折不扣的“摘星楼”杀手。
一名杀手在这种情况下,是干出什么都有可能的,年长持刀者自然懂得这层道理。
那年轻人涉足江湖不深,却没法马上联想起这仓促之间的层层因果,心知就算那船夫要死,也该是自己这边的人事后灭口,怎么甫一开战敌人就先把此人宰了呢?
何须名用扇子运出颇有特色的短柄功夫,和陈至“信权刑无礼”的无招之招连环斗了两合也分不出伯仲来,此人运足劲力,配合旋身身法一改攻法扇出一阵劲力,逼退陈至两步。
这胖子手上功夫速度不落于人,肩肘却动得慢些,要靠周身旋转的身法来补自己招路的覆盖范围,却能显出放弃肩肘精妙而运力更大的特点,足以力拼强敌。
这一逼退陈至,何须名作为此间主事指挥者自然把眼光在各处绕了一遍。
何须名看见白衣孙游者仍然挺着那船夫尸身为盾,被两个冲上之人缠住手力敌,还没找到功夫抽出他背上的长形兵器。
那就可以先放下此人,何须名又把目光放远,一扫后冷笑道:“‘摘星楼’杀手‘下下签’夏尝笑。”
夏尝笑那滑溜的剑法从远处的客观角度看来颇具特色,何须名一经看过这套剑法,联想起一些他听说过的案子,再不会疑惑远处和船上人马斗起来的这黑衣小子的身份。
不料他这句自言自语,居然也是有人接的。
接他的话的正是那好像极不善拳脚拼斗,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肯丢下船夫尸身的“三悟心猿”孙游者:“不错,老孙我说过,我是和老夏他一起来的……”
光接这一句就还罢了,孙游者还要没头没尾地给自己这介绍郑重补充一句:“……而且老夏他……有很好的家人。”
胖子何须名自然不会知道这句是孙游者听说夏尝笑那“伏粪神功”后擅自展开的联想,不过这胖子此时也已经开始学会不必把孙游者每句话都当真思索。
看来“下下签”夏尝笑的武功虽然不错,八艘船上加起来总有三四个能收拾他,他出水位置仍在水上防线之内,此时已经没有机会走脱。
“闭眼太岁”陈至功夫比何须名设想得好上很多,加上这浑人如果亮出背后兵刃倒是层威胁,好在何须名这边好手也有几个,而何须名自己相信单凭自己绝对能压制住“闭眼太岁”。
就在此时,一杆银光长枪缠着被挑破蛛网般的血丝突然攻到何须名身前,何须名大惊,只好回扇全力一格防住枪尖。
这枪尖是从那船夫身躯透体而出。
何须名双眼一眯,他已明白“三悟心猿”孙游者为什么迟迟不肯抛开这船夫尸身。
孙游者看似拳脚功夫不济,对两边的围杀者也显左支右绌,实际有把握随时出背上浑铁枪,所有的狼狈都只为了挺着尸身靠近主力缠斗陈至的何须名出着突袭一枪!
何须名接了这样一枪,双手震得显麻,再不把这白衣小子当成一个单纯的浑人。
他的眼投了过去,“三悟心猿”半张脸正越着这穿胸的船夫尸身肩膀看过来。
何须名的两只眼,对上孙游者的一只冷眼,只觉得那只眼中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何须名咽了口口水,孙游者能利用这具尸身,他也能利用这具尸身,当下再以旋身带动手臂,手上扇子黏劲运上透尸长枪左带右牵。
孙游者的长枪透尸而出,何须名也要借尸身之重和自己的劲力给长枪的灵活设限, 给其他围攻孙游者同伴创造杀伤机会。
陈至一时无人针对,他心知既然这胖子肯如此深陷战圈正中,就是别处另有强敌等待出手机会。
要将那强敌逼到明面来,就要创造变数……正好之前孙游者的行为意外让陈至眼中捉到一个敌人明面布置上的破绽。
陈至挥出一记破空剑气,正向孙游者向船夫下手时那犹豫而落慢的年轻持刀者。
陈至从那慢了的一步和转身问同伴两点,就看出这人的功夫尚浅,经验更是不足。
此时此人处在一个很好的角度,陈至相信借攻此人就可以顺利达成他想要的效果。
年轻持刀者一惊,紧急而避!
这正是陈至想要的。
剑气一经避开,正中年轻持刀者身后茶摊木棚立柱,木柱沉声断裂,棚子半覆倾塌。
那个方向上的敌人本来就不急着过来合围,陈至相信棚子后绝对藏着高手,双眼只盯河岸两边方向,等人脱离中心战圈而逃便可出手。
现在茶棚塌了一半,视野好多了,陈至看得分明,一名裸着上身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
这名敌人也不肯再藏,只是这人倒是懂得自己的重要,完全不受挑拨,只在远处对发出这记破空剑气挑衅的陈至回以冷笑。
他的职责仍然是要留在围中之人有机会脱离后。
陈至见此人如此沉稳,开始盘算如果自己和孙游者合力擒住这个自称姓何的胖子,敌人是会马上换成此人在外圈指挥吗?
他拿不准,只好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