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云横知风

武景明一路上都在说服自己这是为了琅琊派,就如同跟着秦隽闹出这出窃取“锋牒”的闹剧期间他不断反复说服自己那般。

可他另一个能可信任之人,在窃取“锋牒”的那晚,就带他来了一个地方。

这处是处荒废的院落,院落的主人本是周围农地之主。

武景明知道这处地方,因为当初琅琊派长老“开卷伏敌”吴惜海带琅琊派众弟子将这一家杀尽之时,武景明也是在人选之中。

武景明看向一处偏房,他想起来当时就是在那处偏房,吴惜海为了防止当时院子里负责养马的马夫去带人开启院落主人藏匿妻儿的密室,就是让武景明看守房中躺在竹席上的四个月大的孩子。

院落主人虽是富户,对自己人总算不错,那孩子白白胖胖,母亲被拽走后哭闹不停,武景明费了好大力气才让那孩子睡过去。

后来马夫如约带着吴惜海找到密室,却事后先杀马夫,又回返过来当着武景明的面前“开卷”击碎了小孩子的脑壳。

吴惜海对惊惶的武景明是这么说明理由的:“这是个女娃,你把孩子留在这里,其他派中弟子不免起了邪心,要么变卖要么总会做出更凄惨的处置。

不如死了干净,更没有在日后因为此女娃败坏我琅琊派美好名声的后顾之忧。”

武景明知道吴惜海一类人中,吴惜海已经算是仁慈的。

可这血淋淋的场面,婴孩变成一摊烂肉的情景,总在武景明脑中挥之不去。

就是那天起,武景明跟紧自己师父汪公征,同样是江湖人出身的师父汪公征有心改革琅琊派,他希望有一日能看到不一样的派门。

可汪公征的改革没能行出一步,就不得不放弃,琅琊派中商户关系出身者逾越八成,身为掌门也无从下手。

那之后的汪公征也是让武景明失望的对象,他只说:“雄图不展,只好弄玉。”心安理得地同流合污,让当时是副掌门的应之柔拉关系操办起“玉市”。

武景明的信心也在那时开始死去,是非坪上,看到汪公征那天的丑态,他甚至生出一丝快感。

看着随后落魄又形容软禁的汪公征,武景明却又生出怜悯,甚至偷偷放走过汪公征。

那一次,武景明本来以为汪公征已要投其他派门而去,做好了任罚的准备,汪公征却又回返过来,从此甘愿遭受软禁。

现在的汪公征神态武景明看来同样陌生,倒像是他不是刚从软禁中解脱,而是初涉江湖的小子,眼神里有泄不尽的斗志。

“师父,为什么要来这里?”武景明就算是再沉默,到了这院落也不得不开口发问了。

何况这院落之中,原来聚集了几十个人。

“我带你来见一位恩公,琅琊派崭新的未来还要着落在那人身上。”

“这些人是?”

“当然是‘薛冶一脉’!我们新的盟友!”汪公征提到这伙人的时候语气带着自豪。

武景明却心下一沉,经历第一次是非坪论断是非,又听琅琊派中老人说了些当年“天下第一铸号”平阳号和铸号主人薛冶的故事,他知道这些人是些什么家伙。

既然来了,恐怕也走不了了。

根据听说的藏刀门一事经过“薛冶一脉”卧虎藏龙,不乏武功高手,光是身边的师父汪公征就绝对不容他走脱。

武景明硬着头皮和师父汪公征一起给“薛冶一脉”的人带到一处大房,看到的却更加惊人。

为首者上身袒露,筋肉显得精悍如铜铁铸成,一脸络腮的胡子挂在脸上,横坐主座的他如同怒目神像。

“三缺名匠”孤独残?结合先前听说的通明山庄之事,武景明猜出了他的身份。

房中还有年纪和武景明比起来只怕还低点的两人样貌相似,气质完全不同。

提着古怪铁制灯笼的青年人,脸上带着玩世自信的神态,他锦衣玉带,更像琅琊派弟子的装扮,他手中的灯透过糊纸发出的是青紫色的淡光。

另一名提着木柄普通椭圆纸灯笼的青年,带着同样的面孔却一脸冷漠,眼神只用来盯着发出橘红光芒的纸灯笼。

这两人样貌已算奇特,更让武景明吃惊的反而是提着古怪铁筐灯那名青年人身旁的一人。

“‘闭眼太岁’陈至!”武景明惊讶叫出。

“他不是。”回答的是那名提着正常纸笼灯的青年人,这人神色冷漠语气却并不冰冷。

武景明闻言再定睛一看,果然这人眼睛是睁着的,头发发色也是偏向暗红,发型更是披散豪放,确实和“闭眼太岁”差别显著。

那提着青紫光怪灯的青年笑道:“你看,就算你给自己起了名字,给别人一眼看来还不是这样?

我要说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就叫……”

“‘孤光一点荧’,我已经能体会到陈至说你唠叨烦人的心情了。”那长得如同“闭眼太岁”一般的年轻人打断。

汪公征显然也是初次见此人,疑惑神情掩饰不住,不过他随即向主座的孤独残一礼,道:“我与小徒已经依言而来了。”

孤独残只是点点头道:“辛苦你了,今后就同我们一道吧。

重整琅琊派机会不久将至,到时候请汪掌把握机会。

‘灯剑相照明’,请带汪掌和其高徒去认识一下归其调度之人。”

汪公征谢过,那提着纸笼灯的青年“灯剑相照明”点头后从孤独残身后走出,带领两人出屋。

出屋之前,武景明特意再多看一眼那和“闭眼太岁”容貌一致之人,心中满怀疑惑。

这三人出了屋,只剩下“孤光一点荧”、“杀体”照岁常、“三缺名匠”孤独残三人。

孤独残呼了一声:“汪掌和他徒弟走了,你们不用再回避了。”

屋后布帘中这才又走出两人,先走出来的正是那遮头盖面的古怪蒙面人,随着出来的一人同样以面具遮住面目。

照岁常看了一眼出来,随后移开目光,心中已有定数。

那戴面具的人出来后也看照岁常一眼,道:“你选衣服的风格和陈至差别真大。”

“咦?”“孤光一点荧”奇道:“你居然不通过另一位开口说话,看来你的孤僻性子也是依对象而定嘛。”

“伯明,不要在正事场合打趣!”孤独残喝道。

“是!”“孤光一点荧”应道,心中却想明明是“贵客”先不提正事的。

“孤光一点荧”本名丘伯明,其弟“灯剑相照明”本名丘仲明,两人系一胎双生之子。

兄弟两人在抓周之时都是抓到灯笼,也都喜爱提灯,其他方面的性子却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面具怪人附耳黑衣人几句,黑衣人代其开口:“主子说,既然‘杀体陈至’你们已经得到,再加上汪公征师徒,不知孤独大师认为这是否足显合作诚意?”

孤独残思忖一阵,开口道:“嗯,照岁常已经证明了他的价值。

如果不是他拥有陈至记忆,我根本不知原来自从当年,‘圆盘’之事就给陈至发现。

有照岁临相助,我等薛冶门徒之志有望实现,这是往远处说。

往近处论,汪公征在手,按照你主人的另一献策,在琅琊派无用之时由其出面说服应之柔重掌琅琊派,知风山一带合作最终局面终于将成。”

黑衣人再开口道:“眼下照岁常已算是孤独大师手下,我主人尚有件事相问,是关乎陈至之事,请孤独大师恩准开口。”

孤独残点头道:“请你们问吧。”

面具怪人稍前一步跨过黑衣人,一双眼睛透过面具又打量了几遍照岁常,向其开口:“你有陈至记忆,陈至隐瞒‘圆盘’之事,包括做下吴关镇血案,他的目的是什么?”

照岁常想也不用想,开口答道:“我应该说过,我没有他相同的感触,虽然知道其记忆,我也只能从他的见闻行动来进行推测。

‘闭眼太岁’陈至是个天生的阴谋家,对阴谋诡计有超出常人的执着,如果按照另一个人的说法,应该是出自‘孽胎’本能。

‘孽胎’各有执着,终生难改,是以陈至执着于玩弄阴谋或者被阴谋玩弄。”

面具怪人点点头,略有所悟,又再问道:“‘另一个人’是指谁?”

照岁常答道:“修罗道二当家殷非天座下,一个名叫萧忘形的人物。

萧忘形有意延揽陈至,大概是出于‘孽胎’间的惺惺相惜,或者是因为其主殷非天有收纳‘孽胎’能人做手下的癖好。

萧忘形从未透露殷非天的执着是什么,这项癖好却多少可以指出一二。

阁下既然看破陈至‘不存在行窃者’的计划,如果有意直接接触,应该也有看透殷非天底细的智慧。

不过我要提醒一句。这位黑衣人的身份,以陈至的智慧应该也已经看破了。

反推之下,有条件在事前看破‘锋牒’窃案计划的人选也十分有限,再加上有条件和‘薛冶一脉’交换条件布下‘恶影鉴’之局,陈至恐怕已生怀疑到阁下。

如果你想继续确保这项秘密直到你的想法达成,就该长居幕后让怀疑长久只维持在怀疑,不要给他能够证实的机会。”

再将面目隐藏也无意义,面具怪人揭下面具,显示自己面目。

那黑衣人相比之下更加慌张,赶紧问道:“他看破我身份……从哪里?”

“你确实暗藏不少秘密,包括你各种偷学的武功。

但是在更早时候,你选择的策略就出现问题。

我只能知道他的见闻,从我的角度来看,他应该也是那时候想通你和‘薛冶一脉’多少有来往,才在事后要挟于你联系上‘薛冶一脉’。”

照岁常说明是冲着黑衣人,只在最后将目光投向那刚揭开面具之人。

那人不做否认,这就已经是承认。

黑衣人依然想不通,喃喃道:“可是……为什么?”

照岁常叹口气,只好细说一些:“因为南信乡和‘薛冶一脉’的行动,证实‘血涂’事情只能是从先前不知道‘血涂’一事的人口中露出,而且这个人有十足帮你再继续打听‘血涂’收藏所在地点。

如此,孤独残等人才能放心在离开同时规划南信乡汇合在外的人手夺取诡剑‘罻罗’之事,不是吗?”

事情说到这里已经清楚,黑衣人面罩之下咬牙切齿,深感那“帮他打听”之人平时表现露骨,被连着反过来看破。

孤独残道:“如果事情问清了,我们合作已成,不如一起共议下一步吧。”

那面具怪人已经重新带上面具,此刻又附耳向黑衣人好一阵,再由黑衣人代其开口:“首阳门必须明确立场!”

照岁常接道:“‘四动惊神’将要动作,其目标明里会是‘薛冶一脉’,背地里会开始试探通明山庄和藏刀门大小姐是否才是真正暗藏‘罻罗’的一方。”

黑衣人一怔,这说法刚才他听过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已经有人代劳,他便接着剩下的开口:“时机会是在他是非坪上说出的‘拜访各方’之时。”

照岁常接道:“藏刀门大小姐有离开山庄的可能,山阴帮会盯紧这点,把这作为时机。”

黑衣人继续道:“到时候,出手的会是‘如意斋’势力伪装的‘薛冶一脉’。”

照岁常道:“‘闭眼太岁’会将藏刀门大小姐作为鱼饵使用。”

黑衣人则道:“玄衣卫将会征集所有援手参与,毕竟事涉‘薛冶一脉’,那时就是山阴帮表面服从之下试图让玄衣卫出局的机会。”

照岁常道:“他们会先将‘试剑怪物’凌家三爷排除,所以将会是暗藏势力的人手分出一些,去针对凌绝家人将其引开。”

黑衣人道:“这一支会是弃子,牵连到‘如意斋’却要事后调查时间, 这点时间差足够‘四动惊神’完成试探。”

照岁常道:“这是在顺利的前提下,玄衣卫已无用处,出局符合‘闭眼太岁’的利益,如果我料想不差,这方弃子‘闭眼太岁’也会进行放任,任‘试剑怪物’被引走,‘四动惊神’才有达成的可能。”

黑衣人道:“首阳门在玄衣卫的要求下插手之时,是让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

照岁常道:“‘四动惊神’绝对想不到,他会成功查出‘罻罗’下落甚至弄到手。他准备化明为暗放弃山阴帮之时,才是各方向其逼命之时。”

黑衣人道:“‘如意斋’放弃山阴帮,我们两方就一明一暗,接手山阴帮。”

照岁常道:“‘薛冶一脉’需要知风山一带势力中存在同盟,而知风山一带的局势也将在玄衣卫出局时已成稳定之势。”

孤独残从这席对答中仿佛看到了未来变化,他一语不发脑中推想局势。

照岁常则看了一眼所有在场之人,他没向任何人说明“梦中人”和《易日纬》的事,这要留到将来作为钓出“闭眼太岁”的饵。

总有一天,照岁常要挖出“薛冶一脉”的秘密和“梦中人”的秘密,从江湖中最古老的深层秘密中找到即使“闭眼太岁”死去他也照样存活的办法。

为了这个局面,照岁常想到一条让“闭眼太岁”离开通明山庄的计划,要把这计划拆破,片片嵌入到“薛冶一脉”和面具怪人的谋划之中。

这不符合“薛冶一脉”和面具怪人想要的未来,却深藏着他照岁常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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