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有办法?”
如果可以的话,顾游倾自然希望能够治好小雨。
但当他问出这句时,抱鹅圣女反而缄默,没有接话。
普通的血液可不是真血,只有含有妖兽本源妖力的血液,才能叫做真血。
有许多珍惜的妖兽真血也是炼制丹药法宝的材料,而那些炼丹师炼器师,大多通过直接击杀妖兽的方式来取血。
仅凭那魅兽的一句“主母大人”,她便没法下此手。
这种东西俗世的市面一般不会有,哪怕出现一点点也会被大势力争抢一空,更别说永泽镇这种偏僻的弹丸之地。
百分百买不到妖兽真血,更别说是会幻术的妖兽真血。
因此,哪怕李清慕告诉了蓝安行治疗女儿的办法,但他几乎不可能将其实现。
魅兽天生便会魅惑之术,这也是幻术的一种,因此琉璃的真血确实可以完美治好蓝安行的女儿。
“道友……”
“等清慕片刻。”
她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一直躲在暗中观察的琉璃,在见到李清慕消失的刹那,便知道自己要完了。
还未能等她撒腿开溜,李清慕便已经逮住了她的脖颈。
“主……主母大人……”
“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李清慕声音中不含悲喜,“这次我许你见。”
从这只魅兽抵达永泽镇时,她便知道这家伙一直都在跟着顾道友。
且牢记自己的警告,从未接近过他百丈距离内,只是躲在暗处远远望着。
她也便没有选择搭理。
如今因为小雨之病,她又正巧是现成的妖兽……
白琉璃像极了绿竹手里的大鹅,弱小可怜又无助,在李清慕手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除了那日在长兴镇与主人见过面,说过几次话后,她就再也没在主人的跟前出现过,每次都只是躲在暗处偷看主人,或者夜里偷偷思念主人,第二天起床换床单。
眼下被李清慕逮着去见主人,她心中惶恐至极。
可主母大人根本没给她丝毫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还未等她接受眼前的事实,她便已经被李清慕放在了顾游倾的面前。
看见这有些眼熟的娇弱女孩,顾游倾困惑问道:
“圣女怎么还拐卖女童?”
李清慕嘟着嘴白了他一眼。
“这孩子,你见过的。”
“顾某见过?在哪?”顾游倾确实对琉璃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
当时在长兴镇,他本就处于半魅惑的状态,没有留下多少记忆。
听见他这么说,白琉璃的神色有些落寞。
她低垂着眼眸,小手轻轻卷着衣角。
抿着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李清慕暗骂顾道友不长记性,她其实也不想回忆长兴镇那羞人景象。
“伱给她取过名!”她只得提醒道。
“嗯?”顾游倾来回绕着琉璃转了几圈,总算是想起了,他确实曾经为一个关在笼子里的瘦弱少女取过名。
顾游倾停在白琉璃面前,十分认真地问道:
“你……”
主人终于想起自己了吗?
白琉璃心中的落寞顿时被欣喜所掩盖,她抬起头,露出娇俏的小脸,深情款款地望着顾游倾:
“主……”
“哦,我想来了,你是大肉虫子。”
“……”
白琉璃那未曾说出口的一声“主人”,被她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
她鼻子没来由地一酸,眼眶里渐渐滚着晶莹泪珠,小嘴抿得更紧了,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许久过后,她终于开口,声音却是轻细颤抖:
“没错,主人,奴就是大肉虫子。”
呜呜呜……
终于和主人说上话了。
只是为什么,这么想哭?
“你怎么过来的?为什么叫我主人?是不是又想魅惑我?”
对于这种扰人心智的魅魔,顾游倾非常警惕。
与若羽妹妹不同,若羽妹妹只是长得像魅魔,这大肉虫子可是实实在在的魅魔!
必须得谨肾,谨肾,再谨肾。
白琉璃越发委屈了。
看着快被顾游倾玩坏的琉璃,李清慕无奈地扶着额头,接过话茬道:
“她是魅兽,一种人形妖兽。”
李清慕将魅兽的习性告诉了顾游倾。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家伙一直从淮南道跟着自己到了剑南道!
而且他似乎还十分幸运地,成为了这家伙选定跟随一生的主人。
“她们拥有魅惑的种族天赋,而魅惑也属于幻术。”李清慕将最重要的一点指出。
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他。
毕竟他才是这只魅兽的主人。
顾游倾也明白过来,李清慕为何要将大肉虫子抓到自己的面前。
她的真血,可以用来治疗蓝安行的女儿。
“主人……”
白琉璃其实自己心中也知晓,因为长兴镇那一面,以及她那些低境界的同族姐妹们,主人并不喜欢自己。
这也是她一直只是偷窥,而不敢接近的原因。
“主人有什么吩咐吗?主要是主人的命令,奴一定会用尽一切去完成!”
她握紧小拳,给了顾游倾一个坚定的眼神。
“……”顾游倾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李清慕。
抱鹅圣女视若不见。
其实对于她来说,也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顾道友有关这只魅兽的事。
她也完全可以对他撒谎,说她无能为力,无力回天,帮不了小雨。
已经给了蓝安行两百两银子,两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不知晓真相的顾道友,也不会因此而内疚。
但这是欺瞒。
开了一次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无数次。
她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去欺骗他。
否则,未来与他一起的日子里,每一次碰见生老病死,她都将会感受到欺骗与良知带来的心理压力。
倒不如明说。
顾游倾望着躲避自己视线的圣女,知道这是她给自己抛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一直以来,都是在模拟器中选择选项的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真的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他望着白琉璃,唤出模拟器的界面。
【抱歉,目标并未被模拟器收录,为非模拟对象,无法模拟。】
“哎……”
顾游倾叹了口气,对李清慕问道:
“圣女,若是取妖兽真血,她会如何?”
“轻则跌境,重则丧命。”李清慕答。
四境以下的叫做真血,四境以上的可就叫内丹了,挖了妖兽的内丹,跌境都已经算轻了的。
“真……真血!?”白琉璃身子一颤,小脸煞白。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主人要取自己的真血!?
哦对!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那倒霉蛋的家中,就见到一个中了魇术的女童。
而她的真血,确实可以将那女童治好!
一时间,白琉璃双目恍惚,脑海中思绪万千。
“你,有自己的名字吗?”顾游倾收回心神,认真地问道。
白琉璃轻咬下唇,柔声道:
“禀主人,奴本名叫白琉璃。”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主人喊奴大肉虫子就好。”
“琉璃……那就叫你琉璃吧。”
“主人……”琉璃微愕。
“琉璃,你为何要喊我主人?”顾游倾也将声音放轻。
“主人就是主人,魅兽只要选定了心仪的男子,便会将他奉为一生的主人。”
“仅仅是因为如此?”
“嗯……”白琉璃懵懂地点了点头。
“哪怕我曾经给你取那样的名字侮辱你,你也要叫我主人?”
“主人这是什么话,那明明是对奴的恩赐!”白琉璃小脸一板,严厉反驳道:“奴也很喜欢那个名字……”
“嗯,很喜欢……”声音明显变得有些中气不足。
“仅仅只是在长兴镇见过一面,你便认了我当主人?”
“当然,主人是奴在长兴镇见过最优秀的男子!”
“仅仅如此?”
“嗯……”
她的神色有些恍然。
就如同她听不懂晶晶姐姐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一般,她如今也听不懂主人的问题。
主人就是主人,为什么要有什么理由?
“琉璃。”
“奴在!”白琉璃急忙应道。
顾游倾双目直视着她,郑重道:
“仅仅只是因为这些理由,你就选定了主人?哪怕你并不喜欢主人,主人也不喜欢你?”
“主人说错了,奴很喜欢主人的……”她小声道。
哪怕她还未能理解什么叫做喜欢。
但在这种问题上,哪怕是主人,她也必须反驳到底。
“圣女这般,顾某可要赖掉一些账了!”顾游倾无奈道。
“随便道友。”李清慕浅笑答。
反正他欠的多,光是那一整瓶洗心池水,就还不清了。
“主人……是要取奴的真血吗?”
白琉璃用力咬着自己的唇瓣,轻轻抱着右臂,没敢去看顾游倾的眼睛,低着头以微颤的声音问道。
她原以为,自己能够为了主人献上一切的。
虽然理智上无法接受,可当听见主人要取真血时,她的身心,在生理上明显出现了抵抗的症状。
换个主人的念头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哪怕刻意压制也做不到。
她寻主人,本来就是为了突破四境,成为妖王。
被取真血后可是要跌境甚至丧命的。
顾游倾思考了片刻,对她说道:
“若你我是初见,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你肯定的回答,因为你是妖兽。”
白琉璃尖锐的虎牙,咬破了嘴唇。
顾游倾继续说道:
“我现在若是问你,你愿意为了我,自己献上真血吗,你会如何回答?”
哪怕心中早已经做好准备,在听见主人问出这个问题时,白琉璃心底依旧升起一股冰凉的寒意。
她脸色十分难看,似哭似笑,问道:
“主人,奴该同意吗?”
她如今,也面临着选择。
一边是自己口口声声说能够为他付出一切的主人,一边是自己苦修得来的境界,甚至是性命。
顾游倾摸着下巴,抬头望天,说道:
“我若是你,我会拒绝,我是个自私主义者,没有东西能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可我并不是你。”
白琉璃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并未摆出主人的架子,而是像正常谈话一般与自己讨论问题的顾游倾:
“奴,可以拒绝吗?”
“当然可以。”
白琉璃垂下眼帘,许久,才传出轻细但铿锵有力的声音:
“主人,抱歉。”
顾游倾大笑:“何必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事。”
白琉璃怔住,呆呆问道:
“诶?可是奴没有为主人献上真血……”
顾游倾笑眯起眼: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们魅兽并不害人,你又喊我主人,让我取你真血,我也确实做不到。”
“我当然想救那女童,但以牺牲他人来拯救,这种事我也做不到。”
他叹了口气:
“世间安得双全法,我又不是圣人,但求问心无愧。”
“我若是你,我也不会献上真血。”
“你走吧。”
“不过,走之前,我要与你说清楚一件事。”
“我。”顾游倾指着自己,随即又指向白琉璃:“并不是你的主人,你自己才是。”
白琉璃呆呆愣住,好久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慌了心神,她那憋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主人,别嫌弃琉璃……”
“奴可以献上真血!”
“主人,是奴选错了。”
顾游倾神色突然严厉起来:“刚刚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白琉璃可不管这些,她现在心中只剩下了会被主人抛弃的惊惶,她不顾一切地向顾游倾扑了过去:
“主人!”
李清慕轻轻挥袖,白琉璃的身形便不受控制地往空中飞去。
她往前伸出手,口中依旧喊着主人。
有晶莹的水珠落在干涸的石板路上,打出铜钱大小的印子。
与往日不同,这次落下的是泪。
李清慕神色复杂,轻轻呢喃一句:“但求问心无愧吗?”
她想起自己幼时的荒唐行径,取代了那个人的一生,享受了本该属于那个人的一切。
问心无愧,她又该无愧在哪里?
……
自打被主母大人强行送离主人身侧后,白琉璃便有些浑浑噩噩。
一直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直到脑袋撞了十六个包后,才抬头看着朦胧的夜色。
她取出自己夺来的剑南道舆图,苦笑道:
“琉璃被主人抛弃了呢。”
主人那句话,现在依旧回响在她的耳边:“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自己才是。”
她的身形渐渐潜藏进入黑暗之中。
没一会儿,她出现在蓝安行的宅子内。
这里漆黑一片,只有两间屋子亮着灯。
一间是蓝安行父亲的藏书库,有一劳累的身影,正挑灯翻找着一份又一份的纸卷。
而另一间,却能时不时听见女童的嘶吼,以及温柔妇人的哀泣。
她将舆图悄悄放在了藏书库的门口,随后闪身离去。
她坐在镇东客栈百丈外的高楼屋顶,披着瑟瑟秋风望着客栈。
仿佛能够看见顾游倾的面容。
“主人……”
“奴想你了……”
“主人,永远都是奴的主人。”
“哪怕主人不要奴,奴也永远是主人的。”
她起身,从屋檐跃下。
掠出永泽镇,钻入了漆黑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