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场表演,唱的还是《杜十娘》。
怎么唱我便怎么觉得那就是再说我的故事。一句接一句,越唱越悲凉。而台下叫好一片,说什么这是他们见过唱得最好的《杜十娘》。怎么会不是最好的呢,那是拿我小半生换来的感同身受啊。
程玄洺跟他的友人们来看了这场戏。我在他的眼里见识到了越来越多我从前没见过的神色。他看我的眼神全是怜悯。
所以我还是傻乎乎的又去找了他一次。许是上一次只是他心情不好呢。我这般安慰自己。
可是当我问他我们这些年是不是不作数了,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了都不算了吗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让我彻底意识到我没有在做梦的话。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曾经在我身边温柔,体贴的男子,怎么能对着我这样有这多年情分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他说,
“那果真是戏子轻薄。向来如此。”
我这次没再回头看。
他的心是冷的。他好像换了个人,不再是江南的那个程玄洺了。
我亲自写了一出戏。我不会写什么字。只能口口相传给戏班子。只演一出,是京城巡演的最后一出戏,也是我的最后一出戏。
这是新戏,这次看戏的人有多上了几倍。程玄洺也来了。
这戏我取名叫《探窗》。
“她唱着他乡遇故知,一步一句是相思。
台下人金榜正题名,不曽认台上旧相识。”
正月三十,程玄洺跟七公主成亲。皇上说,那天是好日子。玄洺封了三品官。
他们成婚那天。我去看了。乌泱泱的人群堆满了大街小巷。
我在站很远的地方看这场闹剧。想着我这三年。想着我这一生。
我那出戏唱得跟这一样呢。
“他说着洞房花烛时,众人贺佳人配才子。
未听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我站在公主府门外听着世人谈论他们的婚礼。
“可真是热闹呢,当真是佳人配才子呢,我还听说呀,这公主还亲手动笔,给这些新郎官写了情诗。”
“唷,那这新郎官还真是幸福啊,一瞬间,又得功名又得这样美丽的新娘子。当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啊。”
我低头笑了。
一定要文采斐然吗。
我磕磕绊绊。蓄意不清的也是爱啊。
我不会写字。更别说写情诗了。我写不出来。可这样,我便是不爱他吗。
她比我更美,她比我身份尊贵,她写了情诗。
那我一针一线亲手给他缝的那些衣裳,便不是爱么。
她便比我更爱玄洺吗?
我知道不是。
可既然她不比我爱玄洺更多,如今穿着一些红衣长裙,十里红妆的,跟他拜堂的为何是她。
那些我幻想过的画面,如今怎么只有玄洺一个人在经历。我不想明白。所以我不愿再想。
夜半三更,街上无行人。公主和程玄洺新府邸门外无人。我寻得三尺白绫,一跃而上。在府外的房梁柱上自缢。
哪怕我要陨落,也要惊天动地,让他不得安生。
那天我化了很漂亮的妆。穿了他说我穿着最好看的红镶边戏服。那是虞姬。他从前说我演《霸王别姬》最美。那我便别给他瞧。他怪我是戏子,怕我拖了他的前程,那我偏偏要一身戏服而去。
连最后我呼吸不过来,咽气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都还是他的脸,他笑着帮我捡起散落的东西,跟我说“姑娘没事吧”。他在月光下抱我,他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温柔。怎么好像现在都离我这般遥远而像假的呢。
我在京城见到他的时候,唱了《杜十娘》。跟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或许老天爷早就告诉了我答案吧。这个故事的答案,也许我早就知道了。
杜十娘,即是我。
蝴蝶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