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到我都快放弃了的时候。

他却来了。

那一天轮到我上台唱戏。那天唱的是《杜十娘》。

“褪色残花辞枝落,落花难得再上枝;春华应恋似锦日,红颜珍惜少年时?”

这出戏我唱了七年。句句早已是滚瓜烂熟,对白也早该是脱口而出。这次我却卡壳了好几处。

因为唱那一句时,他从梨园大门走进来。我视力很好,一眼便瞧到了他。嘴里的台词一顿。

他只身一人。衣着依旧是上次那般,虽陈旧但简洁干净。脸庞更是干净,只不过眼中带了几分懵懂与到了新环境的怯意。

他一抬头跟台上的我对上了目光。他便笑了。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来。这一笑是卡壳的第二处。

一曲闭。我急匆匆的回到后台,卸去厚重的妆容,换上轻简单的衣裳。怕他走了。

我一匆匆推开后台与观众席连接的门,便看见他站在门口不远处。瞧见我走出来便迎上来。眼里有笑意。

“公子来了。”

“上次一见,竟没有瞧出姑娘有这般身段和嗓音,小生虽从未瞧过戏,但也能看出姑娘的这出戏唱得极好。”

这般夸奖,我并非第一次听。但却从未有一次是这般的紧张与欣喜。我一下子便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很亮。

“妆容厚重,公子好眼力,竟能瞧出是奴家。”

他轻轻笑了。眉眼好亮。

“姑娘眉眼上挑明媚,与他人不同,即使是再厚重的妆容也盖不住姑娘的模子。到今日,竟还不知姑娘芳名。”

“禾姝。”

“看来是人如其名,姑娘名字很美。在下程玄洺。”

如此便是通姓名了吧。

“从前未曾听过戏曲,竟不知这是何等趣事,如今承了姑娘的恩惠,能有机会瞧上这一次,倒也是明白了当下戏曲兴盛的原因。”

“程公子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常来。”

程玄洺低了低头,摆摆手。表情有些失落沮丧。

“小生是读书人,要想着参加科举,戏曲看多了难免分心,更何况,小生自幼丧父,母亲一人把我拉扯长大,家境贫寒,念书报考的银两都吃紧,不曾有机会来瞧姑娘唱的戏了。”

我是冲动了。这是第一次。

听到他的话,我便撂下一句让他等等。转身跑进了戏子们住宿的里屋。

和我同住一房的湘云见我急匆匆的跑进来,便问我其中缘故。总不过才两次见面,我两三句话便说清楚了。是我心底莫名升起的这股好感,无非是想留住他,让他多来几次罢了。湘云是师傅大弟子,比我年长将近十岁。是亲人是朋友是长姐。我要找我的这些年存下的钱。戏子自然积蓄不少,可我从未有过理想和未来的期盼,银子自然是随意花着,有时连放存在哪儿都不记得了。她帮我找出了一锭银子。我连忙道了声谢谢,就赶快跑回了梨园门口。那锭银子,我一口气买了十几张票。

作为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的青衣,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买戏票。

最后又回到程玄洺处。

因为奔跑我的气有些不顺,他便示意我慢慢说,不着急。我一股脑的把票手里的十几张票通通塞到他的怀里。

“公子是读书人,说来我们是下流之辈。本不该用这种平凡欢愉的方式影响公子的前程,但终归想着若是刻苦长久,也该有休憩之时。这些戏票还请公子拿着,等公子休憩之时,时不时来瞧一瞧也是放松。”

程玄洺瞧着我,推辞着我塞给他的戏票。

“小生跟姑娘是萍水之缘,姑娘弄丢的几页书卷我都能诵之,禾姑娘不必再介怀,这些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

我却一股脑的坚持要给他。

“禾姝十几年未曾认识戏院外的人,公子是第一个。便是多了好奇。戏子从不缺戏票,算不得有多贵重。公子便拿着吧,空暇之时来瞧瞧,也算满足了我这份好奇。许是戏子下流,不配与公子这般有前程似锦之人为伍,是禾姝唐突。”

这是真心话。戏子下流这四个字,我这十几年来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程玄洺听着这话却是慌了,连连摆手否认。

“并非如此。那便答应姑娘,收下这戏票了,日后闲暇,也会来瞧姑娘唱戏的。”

我总是看不到未来,也不曾有理想的。可他的出现,却让我有些期盼起来。明天他会来吗。那后天呢。想来那些书生,也并非如外人说的那般冷血无情,只在意结交名分地位高尚之流之人。

可程玄洺的心不就是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