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这个情况,事不宜迟,遂换了衣冠,即同人表进王府去,因人表同去,不用报门。宁王坐在堂上,我过去,叩拜了。
宁王见我恂恂儒雅,知是书生,忙叫赐坐。因人表先已说明,更不问起姓名、籍贯。只说:“吕先生道及是下大才,故欲借重。”
我说道:“生员樗栎菲林,何敢在殿下之前轻肆笔墨!本不敢应召,又恐违殿下金旨,只得勉强趋谒。实恐俚鄙之句,难免涂鸦之罪,望殿下谅之!”
宁王道:“吕先生与足下是宾主,自然所荐不虚。”叫伺候的:“抬过那架屏来!”展开一看,是十二幅美人。每幅要按景,却是:
春睡秋夜月下花下倚栏灯下焚香拍蝶照镜采莲抚琴修简
果然画得韵致入神,临风欲舞,洵名笔也。家人们摆上笔砚、花笺,我细看一番,略想片时,遂各图咏绝句一首,即书上画图。
春睡美人:
猩红双侧小莲斜,玉臂微弯护鬓鸦,
罗帐轻寒垂不上,一池碧水浸桃花。
秋夜美人:
箫瑟秋风动地凉,一庭花露湿衣香,
只因良夜多成梦,鸳枕空陈翡翠床。
抚琴美人:
焦尾惊从爨下残,卷帘细向月中看,
人间端的知音少,几度临凤不忍弹!
倚栏美人:
绮窗停绣倚朱栏,一曲新词舞袖寒,
伫望彩云天际落,不知今夜共谁看?
修简美人:
征途风景近何如,万缕相思不尽书!
总是只云长别矣,叮咛重写早归欤。
拍蝶美人:
蜂忙蝶乱细端倪,故故花间并翼栖,
怪汝偷香何胆大,从今轻逐过墙西。
月下美人:
银河泻影月微茫,露浥香风上海棠,
夜半闲庭人寂寂,清歌一曲是霓裳。
照镜美人:
绿窗斜傍理新妆,髻挽乌云七尺长,
对影自怜还自惜,苎萝那得有夷光。
花下美人:
春衣新试越罗轻,窄窄金莲花底行,
花底蝶随香气舞,不知香气是谁生!
焚香美人:
紫燕呢喃日正长,博山烧尽水沉香,
箓烟不逐微风散,随着侬身伴玉郎。
灯下美人:
蜡炬争花金层春,帘垂不管月华新,
晚妆初罢三杯后,双颊微红更可人。
采莲美人:
当年留得六郎颜,着水亭亭开并莲,
笑折一枝频顾盼,令人争看说谁妍!
顷刻写完。宁王看了,诗字兼优,赞不住口。道:“清新俊逸,庾开府之流也!才大如此,而使沦落诸生,主司之过耳!”我听他夸奖,立刻逊谢不已。
宁王相爱之极,吩咐赐宴。谈论间,我仗着现代人的信息资源,自然词锋侃侃,对答如流,喜得个宁王手舞足蹈。说道:
“先生诚当世之异才也。何其高贤咫尺,若非吕生相荐,几乎当面错过!寡人今日,不啻汉高之遇子房,刘备之得孔明也!”
当日席散,我欲辞出,宁王坚留不放,留在府中。每日寸步不离,极相隆重,赐赉甚厚,诸事凡商之我。
我见这个人言语虚浮,举动往谬,知非端人,但有下问,唯唯而已。
欲寻脱身之计,又不能得出来,心中反时刻不宁,因商之人表。人表道:“彼既相留,且住下再处。”
我说道:“我见其府中上下之人,谄媚成风,言语作为,不循礼法,以王侯之尊不能齐家,焉能治国!不问而可知也。似此光景,将来定有不保之势。”
我们二人正言间,王着人相召,内书房小酌,遂同来人赴内。宁王上坐,二生打横,饮酒之际,宁王忽然道:
“有一事与二位计议,目今朝内,奸宦专权,圣聪朦蔽,河山有累卵之危,四海有向隅之泣。寡人忝在宗藩,何忍坐视!欲兴一旅之师,扫除君侧之奸,不识二位以为何如?”
吕人表不好回答,只能默然,我只得勉强上前答道:“从来吊民伐罪之师,必须上顺天道,下洽人心,然后王师所指,箪食壶浆。
“今朝廷英睿,天下一统,岂宜妄动?殿下还该三思!若云奸臣专权,此系癣疥之疾,殿下分属亲藩,只该开列罪状,上达九重。除之有如几上之肉,亦何必兴师动旅!”
人表听我这样说,也说道:“广先生之言甚善,殿下当纳之为是。”
宁王却不听,故意说道:“孤意已定,无复异议!知我罪我总顾矣。事成之后,二生富贵共之。但目今归心者甚众。
“唯有赣汀王守仁处,虽佩服心实难测,欲觅善言之士,往窥动静。一向未得其人,今见广先生,可为不辱君命之士,欲请一行,幸勿推辞。”
我心里暗忖:“此人逆谋已露,断难与共,何不借此为脱身计?”便答道:“生员驽骀之林,恐不堪驱策,有负殿下之命。”
宁王说道:“不必过谦,明日准备礼物,即烦一行。”当日席散之后,无话。次日,即令起身,我辞出来告别人表。
人表问道:“吾兄此行何如?”我说:“见机而作,弟自有妙用。”人表已揣知我的意思,执手依依道:“知己远行,弟将奈何!”
我说:“相会有日,倘事有可为,弟必不负兄相知之雅。”王府从人催促,不及细谈,我只得带了尚义,起身而去。
一路无话,我的心里却是万分激动。王守仁为古代圣贤,不仅仅得到了中国人的尊重,他的心学甚至于传到了日本,成为日本改革家的指导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