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江陵城外的各处水陆码头的栈桥上,已经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行船和车马给堆簇的满满当当
这才是真真的太平世道啊!
而站在长堤上望着码头街市上越发繁华与喧闹景象,已经滞留在当地月余的寿濠军使者徐温,亦是半真半假的对着陪同人员感叹道:
他本字敦美,乃是海州朐山人士,因为参与了乡党贩盐生意而被官府论罪,就此流徙参与了戍守朔方而结识了生命中的贵人,一起结伴南归故里。因此也得以阴差阳错成为了当年追随杨行慜,在庐州起事的三十六乡党/袍泽之一。
当然了相对于元从起事的三十六乡党中,又得以活到现今的刘威陶雅等人,他一直出于这个团体当中名不见经传的存在。因为他长相朴实甚至有些丑陋,在军中时也不以勇力和武功著称;因此只能依靠长于书算的一点手艺,长居幕后而经营粮草庶务,而没有任何战功可言。
所以,他刚被置换扣留下来的时候,未尝不是暗自有所想法。难道自己价值还能比得上鞍前马后追随有年的田頵么?或又是这些太平贼想要笼络和收买自己。然后等到故主杨行慜所属的势力失利之后,在其故里庐州等地,借助自己的名头和手段来招抚和安定地方呢?毕竟,他经手的就是这方面的事物,也算是薄有经验心得了。
然后他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等来任何贼军的拉拢和恩结的手段;反而是被管束相对宽松的圈定在一个范围之内,除了相对的衣食供给如常,以及响应一些他的主动要求和交涉之外之外,就在没有更多理会和处置了。这就让人大为看不懂有根外难受了。
于是他有不免想到了另一个想法,难道这些太平贼想从自己身上窥得寿濠军中的内情?要说起来名籍账簿这写也是自己所擅长的。然而,这段时间下来,却根本没有人与之频繁的接触和结交;反而是将他带出去见识一些公众活动当中,得以窥见了不少了太平贼方面的日常虚实。
然而,当他可以了解的方方面面内容愈多之后,就不免在感官上有些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而变得有些灰心失意和丧气起来了。因为以他历练出来的经验和眼光,光是在江陵城外所见到水陆往来的日常输运规模,就足以供养数倍寿濠军上下所须;而富集在江陵左近的人口财货,更是寿濠军所有的地盘户口加起来也难以企及。
而来自沿江密密麻麻分布的水利工房里,那些高耸如山的巨大传动机关和流水一般输送出来的各种铁具器物;终日喷吐着红光和浓重烟云锻造不息,又仿若仿若是发怒的火山迸溅之下,炽亮铁水流淌如河的高炉和平炉;织染联营场里堆积如山的丝帛和布匹。。。更是让他难免眼界大开,而又不由为人造工业的伟力所畏服当场。
然而在那些被视为改造模范的中心屯庄里,他又受到了另一种震撼。号称是就算没有那些豪姓大户的衣冠人家,和乡土胥吏之家所构成的形势户,所维系的乡里局面。也能够依靠太平贼的规划使然,而做大安居乐业温饱足给的人家。
正所谓是知道的越多,本人就受到震撼的越大。尤其是在被安排亲眼见到了,正在圈养在寺院当中那些昔日的朝廷节上连帅本尊,并与之进行了短暂攀谈之后。徐温就像是心中某根线一下子断了,又像是被某种可怕的现实给打垮压倒了一般,生生一口吁气堵在胸口,整整好几天就没有能够缓过劲来。
他终于有所明白,自己所属的寿濠军团体,究竟是在与如何一个庞大无匹而又深不可测的峥嵘怪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对阵当中啊。反倒是随后寿濠军相继战场遭受失利,而只能困守广陵城的消息传来,让他一下子反而恍然大悟式的醒悟了过来,原来是对方根本没有将他这方势力放在眼中。
但这也激起了他某种执拗或者说是偏着的性子;而从原来的茫然和失落当中重新振作了起来。既然这些贼军显然看不上自家的势力,甚至从广大治下都看不到正在为淮南战事而奔忙的迹象。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利用这些贼军对于自己的轻视,替寿濠军替都率打探到更多的内情和虚实?
是以,他也开始主动的提出更多试探性的要求,以为揣摩这些贼军对于自己的态度和底线;以便采取后续的对策和。但是获得的结果却是令他有些出乎意料和惊讶亦然。他掺杂在一堆充满了恭维和仰慕言语当中的真正诉求,居然有小半部分得到了准许。
因此,他可以申请在陪同人员的监管之下来到江陵城外,以便更好体察和瞻仰太平军治下的风土民生。然后他又想到了,也许这是这些贼军对于自己的试探呢?只要自己表现出逃亡的迹象。或许对方就会名正言顺的杀之于后快呢?
只是接下来的遭遇和接触人等态度又让徐温再度明白,自己显然又是想的多了。这些太平贼完全是没有怎么将他放在心上的,或者说是对于这种任由人来参观和安排探访的事情,已然是轻车熟路的根本习以为常了。
以至于在他所主动选择探访的庄子里,自以为得意的提出一些比较尖锐或是不怎么恭敬的疑问时,这些人也同样用一种关爱头脑有恙的神情淡然处之;或者无论怎么用言语撩拨,都是一副让人很不舒服的同情和怜悯之色,而让他恍然觉得自己才是愚昧无知的那个。
也就是在他偶然在那些庄户面前忍不住失言,质疑这一切是否是专门费心费力营造出来,以为粉饰太平和装点门面的特殊场所,而被那些脸色不虞的庄户被围起来,好好喷射口水乃至饱以老拳时候,才会及时介入将他给解脱出来。
但是经过了这番事情之后,原本还有些想要乘机逃亡之念的徐温就此断了心思。既然这些贼军如此看轻自己而无所顾忌,那自己有怎么轻易遂了他们的意,正中其下怀呢。他自当要留着有用之身,暨此为寿濠军这个团体更多的出力和贡献了。
因此,当他再度见到因为即将举行的太平全运会,而汇聚而来的人流物力之后。依旧不免在心中震撼亦然的久久不能平息。因为,若是些力量若是被拿来攻略淮南的话,偌大的淮南十四州五十七县,却又有谁家势力还能够抵挡得住呢?
而这些太平贼却毫不犹豫和吝惜的,将其尽数用在了这场喧闹非凡的实力宣示活动之上。这又让曾经为了一州一县的田土户口,争夺的死去活来的淮南各家情以何堪呢。想到这里,徐温越发的对困守广陵城中的杨都率和其他同袍们,不看好和悲观失望起来。
要知道,他们在城内困守每一天,城外这些太平贼就能已经平定的后方各地,源源不断的得到更多的补足和输送,越发准备充分和壮大起来,而将城内外的实力对比进一步的拉大开来。由此,他也对于杨都率为首的寿濠军上层,在对敌战略眼光和格局上判断上的差距,第一次产生了某种动摇和失望。
而对他而言唯一值得安慰的好消息是,淮南境内据说已经爆发了时疫。虽然在江陵一带未尝看到任何受到影响的迹象,但是淮南境内贼军征拓的脚步也会多少有所减缓和无暇他顾了吧?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强颜欢笑的说出一些不那么违心的恭贺话语来了。
因此,思来想去之后徐温发现自己的价值所在;也就剩下了在寿濠军与太平贼因为瘟疫,而陷入某种不得不后退保持足够距离和缓冲,以此相持下去的时候,为其他人争取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议和条件了。至于更远的将来会怎么样,他已然不愿意去想也无法顾及了。
站在站在大堤上略带萧瑟与寒凉的秋风吹得久了,徐温也不由感到到了某种面孔发麻而身体僵硬起来,而想要砖头回去,却冷不防看见远处一艘船上,下来了一群大布包头和对襟胯衫的人等;手中还持着一些花花绿绿的旗仗,不由开声问道:
敢问,这些又是什么人等?
陪同的军吏看了两眼道:
这些人啊,应该是黔州观察使高泰前来问候的使者把!
徐温闻言却是心中一阵恍然,却未想到这些太平贼出岭后,又在这江汉之地奠基才过几个年头,却是已然不声不响将手伸到了黔中道这种远僻之处去了,还真是所图匪浅啊。
再想到之前在远征安南之中,献城投降的交州刺史高鄩,在饶州之战中被俘获的江西观察使高茂卿,在江东被俘的楚州兵马使高越,以及在淮南广陵搜获的淮南节度使高骈本尊;可谓是渤海高氏的当代人物都被打尽了。
就活像是某种命运使然的恶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