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禁苑隔了一道阖闾门,因长孙皇后喜欢这里,内府主持督建了“观露台”,除此之外,更有“听风”“赏月”“霓裳”“铜雀”等亭台楼阁。在原本前隋西苑的基础上,修葺了大量更加坚固别致的宫殿。
虽说是禁苑,但人气极旺,往来女史宫人,每日数百上千不等。贞观皇帝的妃嫔,也规规矩矩一早前往禁苑,向皇后见礼。
整个宫室,迥异历朝历代后宫,更像是一个女化版的外朝。
“女馆诸事,料理的如何了?”
中原开春,哪怕天气转暖,但也还是冷的。裹着狐裘,盖着毛毯的长孙皇后,正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挖着蛋糕,旁边一只紫砂壶,却是江阴匠人的手笔,是贞观十七年新制出来的匠器。
长孙无垢命人仿制,可惜遍寻河南,都寻不得合适的材料烧制。即便有类似的材料,因匠人几无巧思,不似江阴匠人专门弄些梅兰竹菊在上面,少了盎然趣味,也是让人失望。
从李丽质手中拿走东关窑场之后,长孙皇后在器用上的要求,已经从“有”迅速进步到了“优”。寻常物事,她至多看一眼,绝不会再看第二眼。
放下银匙,摸索了一下紫砂壶,这等新奇器物,她素来都是自己把持的,鲜有交给宫婢。
倒了一杯清茶,眉眼似乎是盯着茶杯中的浅绿汤水,等到她把茶杯放下,才有一个声音缓缓道:“回皇后,京中新贵女郎,凡未嫁者,皆录入女馆名册。”
“孔颖达诸人,可有甚么说法?”
“倒是不曾,孔祭酒问询时,我只说此间女郎,舞文弄墨,只为闺中取乐。”
“须是骗不过他,不过,想必他是说信了的。”
“是。”
长孙皇后恬然一笑,“若是个纯粹读书人,便不会如此,说到底,他还是个官。”
言罢,她转过头,终于正眼看着毕恭毕敬的女官:“就赏他一件江阴送来的义兴紫砂吧。”
“有一套‘孔融让梨’,本是要送往西京禁苑的。”
“就这件吧。”
“是。”
长孙皇后挥了挥手,女官立刻告退,随后出了几道宫墙,至内府库房,盖了“李婉顺”的私印,取了一套精装紫砂壶,便命人送往孔颖达府上。
路上,马车外有个小黄门隔着车窗,小声问道:“县主,这‘孔融让梨’是给太皇二十七子的贺礼,若是送给孔祭酒,到时候如何应付?”
李婉顺面色如常:“应付甚么?着江阴再送一套过来就是。”
“是……”
话是这么说,但李婉顺隐隐约约察觉到,似乎皇后和江阴那边,有秘密的联系。一开始他以为或许是梁丰县子张德,但梁丰县子就算要巴结皇后送礼,也不可能送这么一点紫砂壶。
按照以往的惯例,梁丰县子倘若要“散财”,万贯打底,上不封顶。
诸如白糖、冰糖、八牛犁、曲辕犁……随便哪一样,都是传家的买卖,岂是紫砂壶这种匠器可以比拟的?
于是她便料定,江阴来的人,必不是梁丰县子。不过,她又有极大的把握,这江阴来的人,和梁丰县子又有一定干系。
“卢哥儿。”
“县主有甚么吩咐?”
“你年纪虽小,可久在宫外,不似我长居掖庭宫。我问你,这‘安利号’,原本当真是安平公主殿下的私产?”
“回县主,俺也只是听以前洛阳宫的老人说起过,说这‘安利号’,原本就是取个‘安平获利’的意思。只是后来想想,这怎可能,若是安平公主殿下的私产,偌大的基业,岂能无声无息改了姓?”
“可它的确改了姓。”
深吸一口气,李婉顺心中有了极大的把握,这“安利号”,怕不是真的原先不是皇后的钱囊。
“卢哥儿,你知道安平公主的驸马是哪家儿郎?怎地没听说过?”
“县主,安平殿下都不曾成婚,何来驸马?”
“……”
话到这里,已经不用继续问下去。李婉顺陡然一惊,心中有些震撼:安平居然是拿这“安利号”换了出路?
转念一想,李婉顺又想到一个问题,就李氏公主的本领,打仗出名的听说过,作风犀利的也听说过,就没听说过懂经济的,可偏偏李芷儿就弄了个“安利号”出来。
“‘安利号’、江阴、梁丰县子……”
念叨了一会儿,眼睛一亮的李婉顺顿时兴奋的不能自己,她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要挟拿捏江汉观察使张德的秘密。
只是很快,她又脸色尴尬起来,毫无疑问,安平交易的对象,很有可能就是长孙皇后,甚至还有当今皇帝。
“张德……当真大胆。”
一声感慨,李婉顺便打消了刚才那个极为可笑的念头。
“卢哥儿,听说你跟范阳卢氏还能沾沾亲?”
“哎哟,可不敢当县主如此说。岂敢和范阳卢氏攀亲,俺虽也是河北人,可那地界却是个汉胡杂居的。俺那老祖母,还是个契丹人,这要是攀扯范阳卢氏,怕是家里不得过生。”
“便是这么一说,你急个甚么?我不外出说去,谁人知道你我谈话?”
“不敢,不敢的……”
“你这胆量,怕是只能担着织布厂的差事。”
“俺就是织布的命,要不怎会取名梭呢?”
“滑头。”
“嘿嘿……”
说笑间,李婉顺话锋一转,又问道:“卢哥儿,你在织布厂,见的南来北往之辈甚多。你可听说,哪里有女子似女馆这般,要读书的?”
“回县主,要说女郎读书的,名气最大的,定然是曹夫子所在武汉。接下来,便是苏杭二地;再次,就是淮扬。只不过,苏杭女郎读书,反倒是织女多一些,也不知道为甚么。至于淮扬,似是教坊开的馆子,多是歌姬伶人,便是胡姬卖唱,也愿去馆子里读书识字。”
其中的道理,卢梭就是个小黄门,也就懵懵懂懂。
但李婉顺也立刻就琢磨出了其中的道理,然后道:“如此说来,倒是可以从这几个地方,请些女先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