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经过了春分,山野间的绿色越来越多了,再加上阳光普照,这一天着实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天气。
一行三辆马车,在十几个挺胸凸肚护卫的簇拥下直出金州城门往三潭印月码头而去。
“比起骑马,还是坐车舒服啊,唐参军,你这回可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的不轻”,陈亮转告了唐成的答复,都拉赫此行的主要目的已达,今个儿的心情就跟这天气一样好的不得了,玩笑着说了一句后,都拉赫正色道:“唐参军,要我说,这码头也不用去看了,既是你要修路,老哥哥我就再没个不支持的道理,要多少你说个数儿,老哥我绝无二话”。
唐成才不相信都拉赫是真对码头一点兴趣都没有。作为一个积年老商贾,他不可能看不到这码头的价值,如此说来他这就是在卖乖卖交情了!既得了码头,还要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这老狐狸真是时时处处都有花花心思。
“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公私分明这交情才能长久,老哥你要真对这码头不感兴趣,那兄弟我可是一文钱都不能要,毕竟修路是朝廷州衙的公事,兄弟岂能为了公事让老哥你花自己的冤枉钱”,唐成哈哈一笑,“还是先看看货吧”。
同坐在都拉赫这辆车上的周钧看了看都拉赫,再看看唐成,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河风习习,唐成陪着周钧、都拉赫及张亮走上了码头。
细细将三潭印月看过一遍后,张亮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唐成后赞叹道:“果然是天然的好深水码头,这地势也好,由此放船,顺风顺水而下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直放夏口”,说完之后,他停了片刻道:“要是早有这个码头,去年个儿买桐油可就是方便多了,光是价格上就至少能压下一成的运费出来”。
“张兄说的极是。不过山南东道可不仅仅只出桐油,同样盛产漆器,丝缎,这些可都是远洋贸易的大宗啊”,接过张亮话头的是周钧,“既然能直接在产地吃货。又何必让转运商从中盘剥,这些人的嘴脸可不是好看的!”。
自打上了码头之后,唐成除了介绍地势之外,关于这码头好处啥的一句话都没说。
既然自己手里握着地是好东西,那就得值好东西的价!再则,这分明是双赢的买卖,对都拉赫只有好处的,那唐成就没想着给他再留卖乖卖交情的机会,否则。还真是对不起天赐给金州的这个好码头了。
同样一句话也没说地都拉赫看地比谁都仔细。最终。拗不过唐成地他终于侧过身来哈哈笑道:“好码头。唐参军。这地确是好货”。
闻言。唐成笑了笑。“老哥好眼力!”。
“我记得唐参军你此前任地职司是司田曹判司吧?”。言至此处。都拉赫突然抬手指着码头不远处地那块河滩地道:“司田曹就是管田亩地。老哥哥想买那块河滩地。唐兄弟你可得帮帮忙”。
“姜还是老地辣呀”。不等唐成答话。一边儿地周钧呵呵一笑地插了一句。“我倒是正想说这话地”。
今天主要是来看码头地。而今关于码头地话没两句。这两个巨商却突然都指着那块河滩地说事了。而起兴趣还都这么浓厚。陪同而来地冯海洲闻言。侧身看了看唐成。
“这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唐成看着那块儿河滩地笑着道:“那块儿河滩地已经有主儿了”。
“噢?”,都拉赫闻言一愣。眼下码头这么萧条,他还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买那块满是石头沙子的河滩地,略一沉吟之后,他便笑着说道:“买了还能再卖嘛,唐兄弟,此事老哥我就委托你了,三十贯一亩我全要了”。
三十贯!听到这个价钱,冯海洲心里咯噔了一下儿,唐判司买这地的时候可是四贯一亩吃进的。四百多亩。这岂不是说眼下只要一转手就能净赚近一万贯!一万贯哪,上好的水田都能买七八百亩了。想到这里。再想想那块儿河滩地荒了几十年问都没人问,冯海洲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娘的,我咋就没想着早点把这块儿地给买上?
出乎冯海洲意料之外的是,唐成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脸色连一点变化都没有,直接的摇了摇头。
“五十贯?”。
五十贯,这都啥价钱了!看到唐成再次摇头,冯海洲真是有些急了,但这毕竟是唐成地地,他干着急也没办法。
见唐成依旧是摇头,都拉赫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这样什么都出产不了的河滩地会有人买?即便有人买,最多也不过六七贯一亩吧,唐成啊唐成,我开价五十贯一亩,你不过出面帮个忙买进后再转转手,一亩就能净赚四十贯不止,这块地目测就不下四百五十亩,这就是近两万贯的纯利,足可答谢你昨天的帮忙了,就这还不知足?
“噢!还不行,唐兄弟好大的心思啊”,沉吟了片刻后,都拉赫再次看了看那块儿河滩地后咬牙道:“六十贯”。
听到这个数字,冯海洲是彻底无语了,转眼之间,这四百多亩地的价值就涨了十五倍,十五倍呀!
继而,他突然想起了唐成当日那句话,“不管这地将来涨到什么价,我都依原价卖你十亩”,此时回忆起当日这个自己当笑话儿一样听的话后,冯海洲整个人激灵灵一抖。
那地自打开国以来几十年就没人问过,唐判司怎么就知道它会涨价?莫非他那时候就知道山南东道会修路?不对呀,那时候于观察都还没来金州,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唐判司根本不可能知道。再则,即便他知道,又怎么确定金州也会修路?
继而,冯海洲就想到了最后一个可能,难倒这次修路的差事唐判司根本就不是被下套,而是他主动要干地?
越想越是可能。越想越是笃定,冯海洲再次看向唐成时的脸色有些变了。从他去年买这块河滩地开始到现在,好深的坑啊!就是这个上司,一个坑把整个衙门里的人都套进去了,此时再想想姚使君和马别驾,再想想当日那些听说唐成接手这个差事后说他失心疯的人……
失心疯。是啊,都失心疯了!只不过疯的是肯定不是唐判司……
心里拉拉杂杂的想了许多之后,冯海洲才猛然想起唐成答应过按原价买他十亩地,按现在这个价,十亩就是六百贯,六百贯可是他近十五年的俸禄总和呀,有了这六百贯,他就能置换一套大宅子,就能……
想到这里。冯海洲心里刚才关于唐成地杂念都没了,他现在只盼着判司大人可千万千万不要再摇头了才好。
可惜,这强烈地愿望唐成没能感受到。他还是摇头了。
“六十贯还不行?”,都拉赫笑了笑,“那还真是没办法了”。
过了,唐成你太过了!都拉赫此时已经打定主意,稍后一回去之后,立即派人去打问这块河滩地地买主。
听到都拉赫彻底的放弃之后,冯海洲就觉心里猛然一空,将他从极度失望中拯救出来地是周钧的一句话,“既是如此。那我再加十贯”。
“七十贯一亩”,适才一直含笑不语地张亮看了看唐成,微微一笑道:“这是天价了”。
“这地是我去年从扬州回来后买下的,时价四贯一亩,至今也还不到半年的功夫。七十贯已经是翻了十五倍,的确是天价,太高了!”,言至此处,唐成向都拉赫和周钧拱了拱手后笑着道:“不是我有意要抬价。实是自当日买下此地时,就从没想过要再卖的”。
“竟然是你买下的?”。
“去年从扬州回来时买的?”。
这意外的消息让场面一时有些沉默,周钧及都拉赫低头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张亮什么都没问,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唐成一眼。
唐成见状,还了一个笑容,他知道张亮想明白了,地确,当日正是因为他那个消息,因为有了工部侍郎于东军将要出任山南东道观察使。主修房州官道的消息。自己才会果断买下这块地的。
“好眼光”
“好心机”
沉默过后,周钧与都拉赫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两句意思相近地话。
“什么心机眼光的。两位太高看我了,当日不过是头脑发热罢了”。
他这话都拉赫两人如何肯信,不过他们也没就此再说什么,周钧转了话风道:“这块地种不了庄稼,自然做不了能传之后世的祖业,那唐兄弟你当日买时也必定是存了卖的心思,今个儿我等在此,都是有诚心的买主,唐兄弟你索性开个价,咱们定然不驳的”。
“周兄要考校我?”,唐成闻言而笑,“一块儿毫无出产的河滩地,周兄何以愿出七十贯的高价来买?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周兄买下这块地后该是想建货仓吧?”。
只看周钧地脸色,便知唐成猜的不错。
“还是拜二位所赐,使我明白过来这块河滩地竟是只金鸡,既然如此,卖蛋也就可以了,连鸡也一起卖的话岂非太傻”,说到这里,唐成轻轻一笑:“不过这地虽然不卖,却是可以分的”。
“噢,怎么个分法?”,周钧与都拉赫都是做大宗生意的,而今有了码头,若是再能在紧邻的河滩地上建盖货仓形成仓储能力,则不管是吃货还是出货的调度上就有了更高的自由度,无形中手中掌握的码头也就有了更大地价值。这也是两人肯出如此高价的根本原因。
“两个方案,一则由我于此间建造货仓,仓成之后,二位每年支付租金即可;二则,我以此货仓做份子钱,参与两位的码头生意;当然,两位若是想做别的生意也可,路一修成及码头开放之后,此地必然繁华,人气就是财气。不止货仓,酒肆客栈什么的也尽有利可图,若是二位有意于这样的生意,则我出地,二位出钱修屋建楼,生意赢利五五对分”。一口气说完之后,唐成呵呵一笑道:“未知我这方案,二位意下如何呀?”。
重回万福楼客栈,当唐成从客栈里走出来时,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容。
“你呀,这铺生意真是算绝了”,送他出来的张亮手指着唐成点了点:“都拉赫的决定也就罢了,只没想到那周钧竟然会同意让你插脚进他地生意”。
“我也没想到,我原想着他肯定会跟都拉赫一样选择付租钱地”。
“也许。他是想跟你绑的更紧一些,如此以来他地生意也就是你的生意,唐成你就不得为之谋划了。仔细想想,这个周钧倒是用心深远的很”,言至此处,张亮突然停住了步子,脸上也收了笑容,正色道:“唐成,来京城吧,你在商贾之事上确有天赋,来京城正好接手我这摊子事情。必能能对三公子更有助益。窝在这小小的金州。着实可惜了”。
“不过是瞎猫撞着死耗子蒙对了,说到天赋可就太抬举我了!张兄许是想不到吧,就在去年这个时候,刚从家里出来地我还在担心到县城之后吃饭的花销。哎,实在是穷怕了!穷则思变就只能多花些心思琢磨挣钱的方儿,所谓天赋不过就是比别人多留心多用心罢了”,同样停下步子的唐成笑着摇摇头道:“这两次操手商贾,实是为了一解家中烦难,其实我志非在此。这次借河滩地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之后,等这条路修好,我的心思也就该转到课业上,好生为科举做准备了,有了正途出身,将来对三公子的助益或许会更大吧”。
“噢,听你这意思竟是不欲再做商贾之事了?”。
“确有此念”,唐成点了点头,“以前是不得已。其实这世上除了挣钱还有许多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呵呵,自打去年开始那铺桐油生意以来。我在课业上确实用心太少了,不怕张兄笑话,如今虽然挂着州学生的名头儿,但我连州学地门儿都没进过一次,说来真是惭愧的很”。
“可惜了”,张亮笑叹了一句,“罢了,你既有正途出身的志向,某倒是不好再劝了”。
闻言,唐成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复又继续往前走去,“张兄,这两天若是老都要走,你且帮着劝劝,让他务必再多留几日”。
“这是为何?正事不是都办了嘛”。
“过两日等我把修路地征地之事办好之后,有意借都拉赫及周钧之名遍邀本道各州大商贾往金州一会”,唐成嘿嘿一笑,“这就是个拉虎皮做大旗的事儿,都拉赫一走,我这旗子可就做不起来了”。
“商贾大会!莫非是为了你那河滩地招引商贾?”。
“倒不仅在此,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宣扬,宣扬金州,宣扬码头,传扬的越开,人气就越旺,还是那句老话,人气就是财气,说起来这对老都和周钧也是大有好处的。至于为我那江滩地招引商贾,不过是捎带着罢了”。
“好你个唐成,你把都拉赫和周钧榨的可真够干净的,从钱财到他们的声名一点儿都不放过”,看唐成脸上笑地有些古怪,张亮略一沉吟后道:“不对,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既然费心要闹那么大动静,除了刚说到的之外,肯定还有其它的想头儿,说吧,到底是什么”。
“这是于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怎么能算压榨?毕竟是这么大的动静,要说想头儿嘛自然是还有一些”,言至此处,唐成蓦然一笑道:“只是此事现在还没个头绪,张兄就恕我卖个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