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扬州时薛东就对七织极为痴迷,也因着他的这份痴迷被唐成设计入局最终闹出了轰动一时的“火烧祆祠案”,所幸有太平公主在他才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并请动太医倾心救治没闹下残疾。
然而吃不到的葡萄总是最好的,愈是如此薛东越发对七织难以忘怀,今个儿刚从外地办差回京城,跟狐朋狗友吃酒正酣时刚一听到七织到了京,而且今天还就在太平公主府时,他真是心花怒放,趁着酒劲儿当下就回来了。
没成想眼看着小娘子已经没劲儿再挣扎,其他人也不敢再上来多事时,他却突遭暴打。厅中人也被这突发之事惊的愣住了。
“你敢打我?”,直到现在,薛东都还有些发懵。
早在薛东闯进来拖拽她时,七织首先想到的就是唐成,如果说当日在扬州时还是小女儿心思的斗气,那经过长安这段日子的相处,目睹唐成的能力尤其是布幔之事匪夷所思的奇迹后,七织潜移默化之间早已在心里对他有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一个能力出众的男人,一个提起家庭时真情流露有着无限温情的男人,一个偎进他怀里后就觉得安心安定的男人,在自己遭遇危难时,这样的男人肯定会挺身而出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信心,七织才能在一个酒鬼的大力拖拽下坚持到现在,饶是手臂被拖拽的青紫一片也绝不撒手,好在她的信心最终有了回报,那个让她倾心信任的男人并没有让她失望,果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了。
比起这些,更让七织在意并感激的是唐成的行为,他没有像其他士子那样惧怕薛东的身份,他也没有因此而畏首畏尾,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是啊,毫不犹豫……这一刻对他而言,自己的安危竟然比他的科考前程更重要!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时,站在唐成身后惊魂甫定的七织嘴角一动,竟然忍不住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她现在既不惊慌也不害怕了,心里甚或还有些庆幸刚才地事情。庆幸薛东地出现。正是因为这个才使她看懂了唐成----一个她份外在意地男人的心。
若不是因为她。身为科考士子的唐成巴结太平公主都来不及,又怎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暴打颇得公主欢心的薛东?
“我不是已经打了吗”,满身酒气地薛东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真是惹人发噱,连唐成也不例外。“朗朗乾坤,众多士子当面,竟有人敢当众逞凶施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样的事都不管,我还有何面目再读圣贤之书?”。
这几句话夹枪带棒,偏又占据着大义名份,只让旁边几个士子听的面红耳赤。
唐成脸上的浅浅笑容终于把酒后迟钝的薛东给彻底刺激醒了。“你敢打我”。这厮嘴里高八度的吼着,人已经暴怒的从地上窜起往唐成扑去。
只可惜这厮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杆蜡枪头。酒后无力之下就更是如此,他这身子方一扑出。就被后世“混”过一段时间,深谙先下手为强之理地唐成给重重一脚踹了回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你娘……”,薛东这话刚一出口,所幸重新摔在地上地他懒驴打滚闪避得快,才躲过了唐成的又一脚,这厮一边滚一边冲边上站着地仆役吼道:“你们这帮废物发什么愣,还不给老子上去打这个措大”。
“是”,缓过神儿来的众仆役身子一震,作势就要朝唐成扑去,他们身子刚动,就听唐成一声低沉断喝声道:“谁敢!我是公主邀约来地客人,主奴欺客,尔等想让公主府成长安笑柄?”。
这一声断喝让众仆役心下一凛,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甚是为难。
“打,给老子打,万事有少爷我顶着”。
唐成不容那些仆役有所行动,当下立即顶了回去,“蠢货!你于公主大宴士子时当众逞凶,自己已是重处难逃,还要拉这些下人垫背?顶?不过就是个寄人篱下罢了,你就算愣冲大头又能拿什么去顶?”。
那些个仆役一听这话顿时心思活泛起来,公主平日对士子们宽厚有加是出了名的,听说有穷的还要派人送钱送米,今个儿大宴士子时薛少爷来闹这么一出已经是丢尽了人,主子能轻饶他?再说这所谓的少爷还跟公主与驸马半点关系没有,方今公主府的驸马爷可是姓武的,他这么个寄人篱下的连自己都顾不住,还拿什么替我们顶?
一念至此,众仆役也就悄然收了脚步,有几个离得近的好歹还去扶一下薛东,其他远的那些则是悄然低下头去,心底只抱怨刚才薛东进来时去报信的那个家伙怎么他娘的这么慢,让老子们在这儿左右为难的受熬煎。
“滚,都给老子滚”,薛东现在真是气疯心了,从地上爬起来两脚把过来扶他的仆役踹开后就向唐成扑去。
恰在这时,就听门口一声冷厉的声音道:“放肆,住手”,人随声到,一个脸挂冷霜的华服腆肚中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管是论个头还是体力,现在醉酒后的薛东根本就不是唐成的对手,见他又不知死活的冲上来,正准备再一脚踹上去的唐成听到身后的声音,当即猛一收脚将身子避往了一边。
唐成一闪,用劲太猛的薛东擦着七织的裙裾,直冲到那华服中年身前几步远时才勉强收住步子。
看到脸色不善的华服中年,薛东所有的酒意顿时就醒了,“表……表叔”。
华服中年的目光从眼前的一片狼藉中收回来,厌恶的看看一身酒气、满脸狼狈的薛东,“来呀,叉出去交由二管家好好给他醒醒酒”。
一听说要把他交由主掌家法的二管家,薛东顿时脸色大变,但不容他再说什么,已被几个应声而上的仆役架住肩膀给叉了出去。
“速将此地好生收拾了”。华服中年吩咐了这句后,扭头向唐成看来,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时,跟他一起进来地人中有人凑前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两句什么,虽然他的话音极轻,唐成还是隐隐听到了临淄郡王几个字。
闻言后。皱着眉头的华服中年深深看了唐成一眼后什么都没说的转身出厅而去。在他身后。一个目睹了刚才全部过程的仆役轻步跟了上去在他耳边解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目送华服中年出厅之后,唐成转身拍了拍一直紧跟在他身边地七织,“好了,没事了。你若是收了惊吓。我禀知此间主人后先送你回去就是”。
“我没事,稍后文会完了咱们一起回”,七织展眉而笑似有无限欢喜,那里还有半点受惊吓地样子?“稍后文会完了咱们一起回”,这话实在太惹人遐思,七织话刚出口,顿时引来旁边那几个士子讶然而叹,一时间他们地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成身上,既是艳羡。又自责方才太没有胆气。白白丧失了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让这狂生得了佳人青睐。
唐成闻言一笑,正待要说什么时。蓦然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侧身扭头看去时。正见梁盼盼低头避过了他的目光。
经这么一闹时间过的就快,没多一会儿地功夫,堪堪等唐成再安慰了七织几句后三柱香时间已经到了,士子归座又等了一会儿后,随着乐工器乐奏响,太平公主一行从外面走了进来。
迎接安坐后,唐成的眼神与李隆基迎在了一处,李隆基向他赞许一笑的同时,于身前的几案上悄悄翘了翘大拇指,显然是在称许他刚才在薛东之事上处理的甚是妥当。
唐成见状,刚刚回了李隆基一个笑,便觉旁边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过来。
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微微含笑,但在这含笑之中真是颇带玩味呀!
玩味就玩味吧,反正现在也不能说什么,还了一个笑容的唐成索性专心的享受起身前的美食名酒及歌舞来。
宴饮中此后地过程与一般地文会并无二致,乃是由歌伎们将刚才作诗中的佳作大声唱出,随后再由众人品评,以此为优胜者褒奖扬名。
可惜让唐成失望地是,此次文会中当众褒扬的几首诗实在是中平地很,不过这事也不奇怪,有唐一朝二百多年的定制科举中,除了大历十才子之首的钱起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压卷的应试诗《湘灵鼓瑟》出色些之外,其他如孟郊、韩愈等人的定题定韵诗也不过是中平而已。命题作文不好写,今个儿也是一样!
从小背惯了千古佳作,此时再要认认真真的赏评这样的温吞水诗,实在是有些难为人。唐成听了两首后就再也认真不起来了,索性推开了身边的窗户,一边把酒自斟,一边随意探看着窗外萧索的园景,间或听那么一两耳朵的歌诗。
反正今天也只是来看看,唐成真是再放松不过了。
整个歌诗过程中,其他的士子当真是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在这种情形下,唐成的放松与随意就与整个环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仅引得厅中士子频频看来,便是对坐的达官贵人也没有一个不注意到他的。
几家欢乐几家愁,但这都跟唐成无关,终于到整个文会宴饮结束时,他刚要迈步走出正厅,便听得身侧门边站着的仆役低声道:“公子留步,公主稍后传见”。
唐成闻言微微一笑,顺势收了步子后又退进了厅中佯做欣赏两壁上挂着的画作。整个过程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交接,再无一人留意到。
当厅中所有的士子都走完之后,适才那个仆役走了过来,“公子,请”。
唐成再也没想到太平公主见他的地方竟然是如此的诡异。
浴室!
那仆役将唐成带到的地方竟然会是浴室!
掀开门口厚厚的棉毡,唐成跟着仆役走进了一个雾气蒸腾的屋子,而这间屋子里侍候的竟然没有一个侍女,赫然全都是衣着暴露地年轻貌美少年,唐成走进去时。那些低声谈笑的少年看到他后顿时都住了口,但看向他时双眼中的敌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仆役将唐成带进来后,低声向一个穿着纱褛的美少年说了几句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你且在此稍等”,美少年冷冷的一句后,前行几步掀开另一重厚重的帘幕进去了,在他掀开帘幕时。唐成分明清楚地听到了里边儿传出地嬉水声。
屋中其他地几个美少年对唐成甚是冷淡。唐成自也不会去找他们搭话。就这样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后,适才那个少年回来了,“九郎,给他拿一袭纱褛来”。
“我就穿这个”。唐成的声音有些低沉。
唐成很恼火,唐朝虽曰开放,但穿越两年多后唐成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唐人地开放也并不是后人想象的那么随意,待客见客,迎宾送别都是有礼可遵,有礼可依的。太平公主在此地见他是什么意思?
闻言,那刚刚站起身的九郎呵斥道:“面见公主岂能由得你?”。
看着一身纱褛下全身几近透明的九郎,唐成淡淡答道:“见不见我公主决定。换不换衣服我自己说了算”。
九郎再没想到有人在面见公主时竟敢如此肆意。楞了一下后大声道:“放肆”。
“罢了,九弟住口”。适才那少年狠狠盯了唐成一眼,转身又掀开帘子进去了。
那九郎吃了唐成的抢白。一时又没个发作处,脸色青白的盯着绕着唐成转着圈儿,行走时还刻意挺出了腰身。
唐成看他这样子只觉可笑,但片刻之后等他想明白九郎挺腰的意图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看这小白脸刻意挺腰的动作分明是在炫耀胯间地阳物硕大,这就如同后世烟花女子竞争揽客时总是刻意突出胸前地波涛汹涌一样,操,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也就是个跟他一样的太平公主找来地新面首。
后世里唐成也曾放荡过一段时间,洗鸳鸯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就是打水战那也是驾轻就熟,技术熟练的很。但此刻,他竟然被人另一只鸭子视作同类地站在一个女人的浴室外时,这滋味……
后世里只要不是真干鸭子的,有谁受得了这个?操他娘的,公主了不起呀!你可以随意作践这时代的人,但老子可是穿越的,不受你这作践!一念至此,此次私见中没得到半点应有尊重的唐成猛地一撩棉布帘毡,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爱谁谁,滚你娘的蛋去吧。
出了房间之后,唐成不管身后那少年扯着嗓子的喊叫声,径直大步直出了公主府。
唐成走出公主府门后长吐了一口气,晦气,真他妈晦气。
出府之后见不到李隆基的马车,就连七织的葱油小车也不见,想必是他耽搁了这一会儿后七织等他不着先走了。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更见鬼的是这地界儿竟然连一辆行脚儿都没有。
既然没车那就只能走,唐成刚走出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一个出谷黄莺般的脆声道:“唐公子要去那儿?若是不嫌敝车简陋,便由贱妾送你一程如何?”。
唐成扭头看去,便见芙蓉楼花魁梁盼盼从一辆挑着两盏宫灯的翠绿葱油小车上巧笑倩兮的探出头来。
文会宴饮散的有一阵儿了,梁盼盼为何没走?看她这架势莫非是在等自己?想想她跟二韦兄弟的关系,唐成转身之间点头道:“多谢”。
唐代女子所用的葱油小车本就不大,而唐成的身量却大,如此以来那梁盼盼的贴身侍女就在车中待不得了,不过这小女子下车从护卫随从手上要过一匹马后却没随车而行,而是拨马一转当先驰去。
“她是去通知二韦兄弟?”,眼见侍女去远之后,在葱油车中坐定的唐成放下了车窗帘幕。
车行辚辚,梁盼盼将唐成细细打量了一遍后掩唇轻笑道:“未知近日来哄传帝都的《蜀道难》竟是出自公子之手,妾身真是孤陋寡闻的很了。七织妹妹好福气”。
唐成不明白自己写的《蜀道难》跟七织福气好坏之间有什么关系?“嗯?”。
“适才文会间歇中发生的事情贱妾可是亲见的,这满长安的士子里有几个能做得出?那薛东可是颇受公主宠爱的堂侄呢”,言至此处时,梁盼盼眼中的那两点激赏确是发自赤诚,“公子如此有情有义,一曲《蜀道难》更被贺博士推为才思如海,有这般有情有才的公子护持,七织妹妹岂不是好福气?”。
这话却不好回答,唐成闻言一笑道:“七织福气如何且不说,盼盼姑娘却是好说辞”。
梁盼盼闻言一笑之间堪堪露出了六颗糯米般洁白整齐的牙齿,“恕贱妾无礼,适才见公子出公主府时面有怒色,却不知所为何事?”。
提到这事儿唐成现在犹觉窝火,妈的,自己竟然成了个鸭!他心中不豫脸上便自然显露出不悦之色来,“这事儿太过窝囊,不说也罢”。
梁盼盼见状眉眼一转,不过却没再问什么。
出了太平公主府所在的坊区,天色已经过了散衙时的正午时分,葱油马车上了朱雀大街行不多远,便见前方有数骑对面驰来,唐成闻声挑开车窗帘幕,见对面当先而来的那人便正是当日在雅正园里见过的韦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