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长安的贵族早就纷纷花重金请工匠在自家大门前扎彩楼挂花灯,寿阳侯府做为新贵,养胎的樊大娘子特别指示,武家今年要扎一个大彩楼,所有花费她来出。
这个决定被大嫂反对,大嫂表示花费两房平摊。
怀玉也早发现这个大嫂看似文静,但不愧是程咬金的长女,其实也是很有主意的人,要不是朝廷有律令,父母在兄弟不得分家,她肯定另买宅院跟怀义出去立门户了。
在这寿阳侯府里,怀义这个嫡长子一直被兄弟光芒掩盖住了。
两妯娌各自掏了一大笔钱,资金充裕无比,所以武家今年的彩楼也搭的格外的气派,甚至有点张扬。
彩楼一扎扎两,一左一右,刚好是代表武家两房。
怀玉早上进宫面圣,吃过午饭才回来,等黄昏还得再进宫赴宫宴,这过年过节对他们这种勋戚近臣来说,其实也挺忙碌的,虽说去了也只是敬陪末座,但还必须得去。
进坊沿街过来,远远就看到坊里的许多座彩楼。
坊中权贵人家,基本上都搭了,有高有低有大有小,从这彩楼也基本上能看出门第高低权势大小了。
比如要是五品以下官的,一般都没资格也不敢招摇搭彩楼,哪怕有钱也不行,比如说怀玉家大掌柜赵义,如今一家也搬到永兴坊里,他现在一年收入还不错,但顶多弄几盏花灯挂,可不敢搭彩楼。
四五品通贵之家,如果没爵位,一般就搭一层,竹木结构,那种甚至不能叫彩楼只能叫彩坪。
四五品带封爵之家,则搭两层,以布、绢、纸等彩扎,甚至陈列上一些新奇之物,还有的要在楼上配以神话传说人物塑像等。
只有三品以上亲贵之家,才能搭三层以上,那才是真正的彩楼。
永兴坊里搭最高的是齐国公府的,秦琼是齐国公,夫人还是县主,秦琼虽说如今病休,但皇帝新年时还是给他晋阶二品,没有忘记这个老伙计。
秦家就搭了座五层彩楼,高高矗立,几乎整个坊内都能看到这座彩楼。
坊里其它勋戚家的三层彩楼都让他压下去。
武家的两座也都是三层的,怀玉毕竟是赐金紫的县侯。
“咱家这彩楼花费不少吧?”
“咱寿阳侯府的彩楼虽没齐国公府的高,但咱家的可更精致,还用齿轮发条带动彩楼上的塑像彩灯,能够动起来,还有那上面的花灯,也能跟着动,这可是跑马灯······”大门口,赵义答非所问,十分显摆。
这两彩楼虽是武家两妯娌出资,但却都是赵义前后张罗,请工匠雇杂工,买材料,看着用了十天时间,拔地而起的两座三层彩楼,特别是那上面能动的塑像、花灯,赵义极为自豪。
“咱这彩楼除了工匠大师傅,其余的小工都是雇佣咱坊里的百姓,大家凭添一笔收入,都十分感激咱家呢。”
怀玉仰头打量了一会,竹子木头搭建为基础,外面蒙着绢、布、纸,甚至还有齿轮发条,又有彩扎的塑像、花灯这些,甚至这彩楼的花灯到时要连续燃几个晚上,耗费的油也是极多的。
每一样都是花钱,仅仅两三天的显摆。
贵族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按赵义所说,这两座彩楼,大概花费三百多贯钱。
三十多万啊,长安城里那些市井小民,干一天活赚的也就一二十文钱而已。
在不是那么紧邻皇城的一些坊里,买个两三亩的宅院,也要不了这么多钱。
这真是烧钱啊。
可这是贵族的体面,既然都是贵族了,脸面非常重要,怀玉虽不太赞成唐人的这种观念,但也只得随大流。
元宵节三天金吾不禁。
这是皇恩浩荡,难得放开三天宵禁,允许百姓在这三天晚上可以自由出入里坊,不再会以犯禁治罪。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
毕竟就算坊门打开,可每条街都是除了化雪后泥泞成浆的烂路面,就是光秃秃的路边树,还有就是街两边那一面面高高而又冰冷的夯土坊墙了。
没有沿街的店铺,也不会有夜市,所以这三天,大家也只是不用再关着,可以出来逛一逛,享受下平时难以享受到的自由。
当然,商贩百姓,要是头脑灵活点,这三天也是可以趁机摆摆摊,顺便做点小生意的。
怀玉其实不止一次的想向李世民进奏,请求打破两市限制,允许在长安诸坊内也放开一些街铺商店,允许一些坊内开作坊等,这既方便长安里坊居民百姓生活便利,还能促进些长安工商发展,增进经济繁荣。
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因为他深入了解了一下长安的情况后,便发现,大唐立国十年了,东西两市的商铺工坊都还不及隋兴盛时的三分之一,两市都还空虚着。
更别说到如今贞观年了,可局势也还不太平,就如去年突厥人都打到渭桥了,前年突厥人也打到泾州,这些紧迫的军事压力,都使的长安虽为京城,但依然得首先保证其军事防御力。
长安一百零八坊,本就是为战争而设计的,犹如海船上的水密舱一样,万一敌军攻城,甚至突入长安,也要保证长安能够逐坊抵抗,不能让敌人一下子夺取。
另一方面,长安城太大,平时治安管理也难,所以分坊管理,也是一种很好的手段。
至于把商铺都集中在两市,一利于工商管理,二利于里坊居民的管理,不会太乱。
在管理水平不够的时候,尤其是还在国初形势还不安全的情况下,那么现有的这种坊、市分离的格局,无疑是相对较好的选择。
等到以后两市满了,自然会向外溢,甚至向长安城外溢,这是自然发展的规律。
唐人的坊犹如后世的小区,小区里开店开厂的确实也不太合适。
雪后初晴,
天很冷。
节后都将要离京远赴边关上任的兄弟俩坐到了一起。
“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都收拾差不多了,就是你嫂子总是给添东西,都给弄了有几马车了,”怀义有些无奈的摇头。
“我给安元寿打过招呼,你到了瓜州可以跟安家联络下,他们安家是河西地头蛇,有事你可以找他们帮忙。”
“我觉得伱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怀义问兄弟。
“过完一年又长一岁,烦恼也增多了,”怀玉哈哈大玉,转移话题。
怀义见状也不再追问。
长相极为相似的两人,便静静的坐在那里,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静的状态没维持多久,大嫂让婢女来寻怀义回去。
怀义起身,“真是片刻不得安宁啊,我先过去了,一会记得早点出门进宫,雪后路泞,节日百姓又多,可别堵在路上误了进宫赴宴。”
怀玉点头,“去吧,嫂子肯定是在你走前跟你多相处些时候呢。”
怀义哈哈一笑。
“有个事告诉你一声,阿耶最近犯了点事。”
“犯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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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先前跟同僚去平康坊喝酒,然后被某个女妓给迷上了,现在要给人赎身,”
男人有钱就变坏,年纪大的男人也一样啊。
老武看来是焕发第二春了,之前杨师道赠他两家伎,他偷偷养在曲江小院,还都怀了孩子才告诉家里,柳氏大度亲自去接回来了。
现在又在上青楼喝花酒居然还要学人为妓赎身?
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两大爱好,劝风尘女子从良,拉良家妇女下水,尽干些没名堂的事。
老武现在飘了啊,神机坊署令七品官居然越当越飘,这是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怀义也是无奈,“这事吧,咱当儿子的也不好插手,他想赎就赎吧,接回来做个小妾,也不算啥大事,百来贯赎金,也不过买两匹好马而已。”
怀玉觉得有必要找时间跟老武好好聊一聊了,就算老武现在春风得意宝刀未老,但也得稍微节制一下啊。
以前那么抠门的武老西,桌上掉粒饭都要捡起来吃掉,养羊都舍不宰来吃,现在倒好,百多贯的青楼妓女,几句话就哄的他要为人赎身了。
家里现在倒不缺那百来贯钱,但怀玉始终觉得,如果老爹真想为武氏家族再做些贡献,可以如武士棱一样,纳几个良家姑娘做妾,也可以。
不是他瞧不起青楼女子,确实觉得青楼女子毕竟风月场里出来的,在外面应酬交际可以,但带回宅第后院,可能会影响家风。
本来想去找老武,怀玉突然心中一动。
老爹这事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平康坊青楼,他想到了听雨楼的高惠通,那位六扇门的九尾狐员外郎,难道老武也是被安排了?
这让他眉头紧皱。
之前身边被安插眼线,怀玉忍了,可现在他也成门里人了,还要这样设计老武?
怀玉直接出门去了离永兴坊并不算远的平康坊,今天的平康坊格外的热闹,街上到处是人,许多附近国子监的学生,还有来京赴考的举子,今天都过来坊中玩。
怀玉直接去了听雨楼。
这座一般士人举子都还进不去的听雨楼,却没有拦怀玉,他来了不止一次,而且几次都有高娘子相陪,都知晓这是高娘子的贵客。
怀玉直接找到高惠通询问此事。
“这个事情与我无关,也并不知内情,我先询问一下。”
高惠通叫来人一安排去番打探,
她告诉怀玉,“你多疑了,那个姑娘叫楚楚,中曲假母暴炭的养女,也是在教坊司籍下的,在中曲也算小有名气,年轻漂亮,就如她名字一样让人楚楚可怜,你阿耶估计是没见过这样的,被迷住了也不奇怪。
这平康坊三曲里的那些姑娘啊,其实别看表面上好像挺风光,其实都挺可怜,一有机会啊,都想离开,她们最好的出路,就是寻个有权或有钱的贵族官员士人,樊附相随嫁做妾,实在不行养做别宅妇也比在这里强。
你阿耶官职虽不高,可他儿子厉害啊,武家新贵遇到了岂会轻易放过这机会。”
楚楚这样的小姑娘逃不过高惠通的法眼,一个一心想樊附武家,借机逃离平康坊的教坊女子而已,要说也没什么太大坏心思。
老武被她哄的开心了,要为她赎身,这种事情在平康坊哪天不得来个十出八出的。
“你要是不想让她再缠着你阿耶,我可以帮忙出手,把她送去洛阳或扬州,保证她再见不到你父亲。”
怀玉想了想,“罢了,让老头子开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