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深绿圆领袍衫的康婆前来翼国公府拜见。
一个胡相少年将他引到前厅,康婆抬头看了眼那面金光灿灿的牌匾,上面四个金字大字,简在帝心。
皇帝钦赐封号帝心,已是长安人尽皆知。
无数人都在感叹这个封号,这非官非爵,可有人却说这两字能抵的上个一品之阶。
前有房谋杜断,今有帝心武怀玉。
嗯,还有个人镜魏征。
半生商海沉浮的康婆,看到这牌匾也充满感叹,才二十岁的翼国公啊,不仅拜宰相,执财政,如今还赐号帝心。
这连国舅长孙无忌都没有的待遇吧。
如今武怀玉的风头可谓十分强劲,有人称他是如今贞观朝最得圣人宠信的大臣之一。
康婆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好靠山,唯一让他不太心安的是这位翼国公对他有些不冷不淡,他一次次表忠心,想送钱财美人,翼国公不仅没收,还严厉训斥,到如今也就是刚来投拜时,翼国公买了他八座水碾和一所庄园,这还是花了钱的。
这让康婆不安,觉得翼国公没瞧上他,他一区区商人,虽然以前是河北有名的大富豪,但跟着裴寂多年,如今裴寂倒台,他也很危险。
“康员外?”
宇文成都唤他,“请在这稍等片刻,相公一会来。”
康婆回过神来,对着这少年笑笑,然后立马将一块金饼塞到少年手中,那块金饼十两,价值八万钱。
可让康婆意外的是,少年看都没看一眼那沉甸甸的金子,而是直接塞回他的手上,并怒目相视,“康员外这是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点茶水钱。”
“康员外莫非以为我杂胡出身,便卑贱到能为了金钱而出卖主人?”
“没那意思······”
以前无往不利的手段,居然在这个山胡少年面前失去作用。
他马上又掏出一块金饼。
可少年却直接退后两步,“我是武相公的马僮,你重金贿赂宰相马僮,可视为图谋不轨······”
碰上这样油盐不进的傻子,康婆只好讪讪收起两块金子,价值十六万钱,在城南,都能买上两亩的简陋小宅,然后城外买上二十亩地,说不定还能再娶个胡女做妻,这不香吗?
甚至有这钱,直接给自己赎个身成良民不好吗?
宇文成都冷哼一声扭头便走了。
康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个马僮给鄙视了,不管是他以前做为河北豪商,还是后来成为宰相裴寂理财的大管事,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可抬头看了看那块简在帝心的牌匾,康婆把这鄙夷咽了下去。
宇文成都向武怀玉禀报说康婆在前厅侯见,还直接说他拿了二十两黄金送他,但他没收。
对此武怀玉倒是不觉得意外,商人行事嘛,总是这样。
“你小子,二十两黄金你都不要,你知道这可是一大笔钱,”
“小的知道,但我可不能收他钱。”
“好,该赏赐,你想要什么赏赐?”
“相公赐我一枚金钱便好。”
“新铸金开元,不过值八千钱,你舍弃十六万钱,却只要八千钱赏?”
“那不一样,”才十四岁的宇文成都挺着胸膛道,拿康婆的钱,他觉得这是背主,但家主赏赐的钱就不一样。
“为何要一枚金钱?”
“我看上一对金包银的镯子,要八千钱,”
“想买对金镯子?难不成你有相好的姑娘了?”
宇文成都本名破野头悉利,是朔方盐州的一个小赀虏部落的,他们部落只剩下四十来人,武怀玉招抚杂胡诸部时,他们来盐州投奔,武怀玉给他们分了草场,然后这小子当时十三岁,却诈称十五,跟几个族人跑来点选城傍蕃兵,想着领弓箭横刀,顺便闲时集训赚点口粮。
本来不合条件不收,武怀玉最后看这小子小小年纪,骑射了得,最后还是收下了,招做自己的随从,一月给两石粟,还给了三斗粟一斗盐的安家费,最后交给师兄苏烈手下训练了几月。
这小子苏烈都一直称赞是个好苗子,在苏烈手下呆了三个月,怀玉叫回来时,苏烈还很舍不得还。
如今虽然仅是武怀玉的马僮,但他跟安禄山一样,都挺得武怀玉赏识的,表现都挺好,当成贴身亲卫在培养。
薪水也涨不少,如今一个月给三石粟,另给一千钱,衣食住宿全包,还能得到读书机会,经常有机会得武怀玉亲自指点。
算是半个学生。
“我看上剑十三,”悉利哥有些脸红。
“剑十三比你大吧?”
“大三岁,但我不在乎,汉人不是有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吗?”
“剑十三知道你喜欢她不,她愿意吗?”
剑十三,是樊玄符媵嫁妹妹樊五娘的剑侍,老家安陆,个子高挑,武艺不错,长的也还可以的。
本来樊家姐妹四个,当初是想着这些贴身的侍婢,陪嫁过来以后,就要安排她们通房服侍的。
不过武怀玉拒绝了,不是嫌弃她们,实在是精力有限,一个男人再猛,十几二十个妻妾那都已经达到极限了,再更多霸占,也是顾不过来的。
没必要让这些年轻姑娘们以后难过。
特别是四姐妹剑婢十六个,又不是一个两个,也不能厚此薄彼的这个纳那个不纳,干脆都不纳。
宇文成都发育的早,现在才十四,可个头已经很高,胡子也长出来,开始知道要追姑娘也倒正常。
不过剑十三好像有点瞧不上他,一来小她三岁,二来这小子毕竟是赀虏,被人鄙夷的杂胡。
但宇文成都倒挺有耐心,瞧不上也要追,反正咬定青山不放松。
上次听说剑十三逛西市,看中一对手镯却嫌贵没买,他便要买来送给心爱姑娘。
“你这每月钱也不少,也还有赏赐,没存钱吗?”
成都答说发的钱粮,他都寄给盐州家里了,他们那家族四十多口呢,不少老弱病残,青壮多在那些年折在战争中了,现在虽说分了草场,能够安心养羊,但也就是安稳许多,日子还是过的比较辛苦的。
这小子懂事,赚了钱知道寄回去帮助家里,平时也不乱花,既不去吃酒也更不会去逛什么北曲。
空闲时间,不是读书就是骑马练箭。
“既然喜欢,那就大胆去追,被一时拒绝也不要灰心,你得展现出你优秀的一面,要打动她,”
怀玉笑着拍了拍这家伙,“你呢,我是当成弟子来待的,十三是五娘的贴身婢女,回头我跟五娘说下,让他帮你也牵牵线,当然主要还得你自己努力,”
“你一会去账房取十块金开元,追姑娘得送礼,该花钱得花,当然,你也得先收拾收拾一下自己,去量身定制两身新衣,靯帽也都买新的,记得买块香皂,这头发胡子,也修一修,搞精神利索了,这形像要注重一下。”
怀玉写了张单子,凭此可去领十两黄金赏钱。
宇文成都赶紧摆手拒绝,要一块金币,也是因为想给心爱姑娘买礼物,自己又没有。
“拿着吧,记得以后努力当差就是了,”怀玉递给他,“我对你呢只有一个要求,姑娘得追,但差事不要耽误,最重要的是你有空时也要好好读书练武,不能落下,我很看好你小子的,天赋资质都不错,等过几年,我安排你到苏将军营中去当兵,凭本事挣取功名,
男人得有志向,女人是仰慕强者的。”
刚才面对二十两黄金都没动心半分,现在十两黄金,却让宇文成都直接跪在地上,向武怀玉认真的拜谢。
“男儿膝下有黄金,区区十两黄金还不值得你跪,起来吧。”
“我宇文成都永远会忠于武相公。”
“去挑礼物吧,我给你提个小建议,买了金手镯,记得去花市挑上几朵漂亮的花,蔷薇就挺不错,记得见面时要说些甜言蜜语。”
宇文成都红着脸离去,看的出很激动。
站在门口当班随侍的小石头默默的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受到冲击很大,他们从朔方南下关中收麦子,割一亩麦子,才得两升麦子,折四文钱而已,最近粮价又跌了,现在一斗麦才十五文钱,割一亩麦只能折到三文钱。
他初次南下,一天拼命也能收两亩,不过六文钱。
这个比他大一点的山胡少年,也是朔方老乡,居然就能一次得八万钱的赏,这得割多少亩麦子啊,石雄算不过来,太多了。
一百亩是三百文钱,一千亩三千文钱······
他要是继续做麦客,估计收一辈子麦,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跟随武相公后,他也见过那些带剑字的婢女姐姐们,一个个年轻漂亮,穿的也光鲜亮丽,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些都是武相公的妾侍。
宇文成都居然想找她们做妻子,胆子真大心真高。
武怀玉特意多坐了会,才去前厅见康婆。
他不喜欢背叛主人的人,尤其是那种主动背叛的人,这种人能背叛一次主人,就会背叛第二次。
养狗都不会愿意养对主人呲牙咧嘴的,更别说这种背主之人。
不过康婆可以用,就是要加些提防。
康婆对武怀玉十分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敬畏小心,武怀玉很满意他这种态度,所谓近则不恭,最没把皇帝放眼里的,往往是跟他们最熟悉的太监们。
普通百姓眼里的皇帝可能近乎于神,但太监们会知道皇帝也是个凡人,甚至有时不如一个普通人,当你知道一个人足够多的缺点、软弱等,他也就无法再崇敬他。
对康婆这种人,就得有足够的界限,得保持威严。
康婆在度支使司负责工商税案,不过是佐贰,但他的办事能力远超现在的一把手主事。
“我想让你负责试点的六个坊的坊墙拆除、坊街改商街一事,你可能办好?”
“属下愿意全力以赴,一定为武相把此事办好。”
“不是为我办事,是为朝廷为圣人办事。”
“是,属下失言。”
这个事情会遇很多阻碍,还会得罪人,也很考验能力。
康婆却毫不犹豫的一口应承,“有人托小的引见武相。”
怀玉面无表情望着康婆,康婆吓的直接跪伏在地,“是小的大胆,万般不是,再也不敢了。”
“谁?”
武怀玉有些奇怪,为什么有人想见自己,却要去找康婆做中间人,他不相信是个没身份的人。
“归德郡公云定兴!”
这名字一出,武怀玉很意外,这是个简单的人物,在隋朝的时候,论在天子前得宠,可能还超过眼下的武怀玉。
“云定兴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