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根铜柱折腾了大半日后,众臣才得以脱身。柳晏上了马车之后,命车夫跟着崔琰的车子,自己则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穿街过巷,马车最终停在一条小湖边。柳晏被叫醒之后,又迷迷糊糊地下了车,跟着崔琰上了一条画舫。
“你这个样子实在让我担心!”崔琰看着面有倦色的柳晏,问道:“跟我说实话,你是装病还是真病了?”
柳晏摇了摇头,笑道:“你多虑了!昨天没睡好,今天三更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顾得上吃饭。快,先弄点东西来吃!”
崔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饿了。来人,上酒上菜!”
片刻后,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被送了过来。柳晏也顾不上吃相,一顿狼吞虎咽。
画舫上的几个姑娘瞧见,忍不住掩口而笑。
崔琰鄙夷地笑道:“你现在位列极品,炙手可热,能不能注意点!还有你这身紫袍,皱巴巴的,还带着霉味。你身边那一众公主贵女可真不会照顾人。”说着,他挥手将那几个姑娘招了过来,道:“你随便挑两个,好歹也能伺候你吃穿。”
几个姑娘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能去传说中的仙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奇遇。
柳晏笑道:“不必了,仙园的女人已经够多的了。”
崔琰又挥了挥手,打发她们离开。
“说吧!你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柳晏吃得差不多了,一边剔着牙一边问道。
崔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近来女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柳晏思量了片刻,道:“我久不在朝,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变化。怎么,你看出了什么?”
“别跟我装傻!”崔琰笑道:“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像梁王这样拙劣的奉承,女皇竟欣然接受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柳晏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崔琰尴尬地笑了笑,道:“梁王为了铸造那个所谓的‘四海颂德天枢’,到处勒索商人、盘剥百姓,还害死了好几条人命。赖无极查实之后,命人给女皇上了道弹劾奏疏。但女皇却装作没看见,任由梁王胡作非为。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看不出来吗?”柳晏反问道。
崔琰很是谦恭地说道:“正因百思不得其解,才向你请教啊!”
柳晏道:“你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想明说罢了。既然你一定要听听我的意见,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一句话:女皇老了!”
“怎么讲?”
“第一,她在考虑继位者的人选,而且这一次比较迫切。也正因如此,梁王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她。第二,她在考虑自己千秋功罪,但是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所以她更关注自己取得了哪些成就。故而,梁王的举措虽然看似愚蠢,实则正中女皇的下怀。”
“一语中的!”崔琰赞了一句,又道:“要照你这么说,梁王很有可能会被立为太子。但这样的人占据大位,天下的百姓就遭殃了。”
柳晏冷笑道:“先遭殃的恐怕不是百姓,而是你们这些人吧?”
崔琰笑道:“你这么说,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吗?”
柳晏道:“你认为我能撇的开吗?”
崔琰道:“你明知道不能,为何还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柳晏端起酒杯,又放了下来,道:“实话跟你说,我不愿看到那种小人得势,但也不看好你们要保的人。”
崔琰道:“我也觉得庐陵王难堪大任,可是除了他,又能是谁呢?女皇如此聪明,如此强势,可她的儿子却一个赛一个愚蠢,懦弱,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你也不用痛心疾首!”柳晏笑道:“这对你这位未来的宰辅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自古以来,君强则臣若,君若则臣强。扶植这么一个软弱的皇帝上位,崔宰辅或可大展宏图,名垂青史。”
“胡说!”崔琰假怒道:“不过,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们不站过来呢?我们两个联手,一定能延续盛世荣光。”
柳晏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只能跟你保证,决不站在你的对立面。如果需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你是崔门弟子,但你受英国公的影响太深了。可是,他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做得到。不是你的才能不够,而是时代变了。你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必须得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一个充分信任你的明君身上。但是我敢肯定的是,自女皇之后,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君王了。你一味地置身事外,反而会被逐渐边缘化。”
“我倒希望如此。”柳晏笑道:“那样的话,我就不用整日去想那些蝇营狗苟的事了。”
崔琰正要反驳,却被柳晏阻止,“不要太贪心哦!我已经做出了让步。”
“也好!”崔琰冷静下来,自己确实有些着急了。他举起酒杯,道:“今天,就当是给你饯行了。”
“不!”柳晏伸手压住他的手,道:“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你必须想办法让女皇收回成命,或者让我能拖到明年春天。不要问为什么,只当帮我一个忙。”
崔琰狐疑地看着他,思量片刻,道:“这个好办!”
……
在岱庙呆了几个月,每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薛燕越发觉得无聊了。她开始怀念以前的生活。在锦绣山庄的时候,虽然每日除了练功就是刺绣,但身边至少有同龄的姐妹们陪伴,倒也不觉得寂寞。
让她最怀念的还是在柳晏身边的时候,这个看起来有些霸道的二哥,其实非常宠爱她,只要她不提报仇的事,几乎什么事都依着她。虽然没有名分,但她比有公主、郡主名分的秦鸾、上官蝶还像公主、郡主。
“外公!我能不能去找二哥?”她忍不住问柳公。
柳公摇了摇头道:“你现在是岱宗弟子,而他已经被赶出了岱宗。”
“赶出去?”薛燕不屑地说道:“您还是不了解他,他才不稀罕当什么岱宗弟子呢!”
柳公道:“是啊,所以他回到了神都,效忠于自己的仇人!”
提到这件事,薛燕最初是愤怒,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便开始怀疑起来。在她看来,自己的二哥是如此重情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呢?于是她悄悄问道:“外公,你跟我说实话,二哥是不是到女皇身边卧底去了?”
柳公一愣,随即答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不信!”薛燕道:“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不行!”柳公板起脸道:“你不能去找他!”
“那我也退出岱宗!”薛燕使起了小性子。她知道一向溺爱她的外公最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柳公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劝道:“你想去找他也不是不行,最好还能把这头倔驴拉回来。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练好武功。”
“你这老头,如此无原则的溺爱会害了她的!”玉皇子突然现身,他现在是薛燕的师傅。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薛燕知道他的厉害,每每见到他,就像老鼠遇到猫一般。
“柳晏背叛师门,为师没有清理门户就已经够仁慈的了,现在他又公然替女皇效力,实在是自己找死。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让他好看。”玉皇子气恼地说道。
薛燕心头一紧,忙道:“师傅,二哥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都是特立独行,或许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或许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办法来复仇。”
“你也太高看他了!”玉皇子不屑地说道:“他只是个贪恋美色和权势的小人物。”
“胡说……哦,不,我的意思是说……”薛燕有些口无遮拦了,赶忙改口,道:“师傅,求求您让我再去试一次,我保证能把二哥劝回来。”
“没这个必要!”玉皇子道:“我说过,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玉皇子瞧不起柳晏,她还能忍;但他言语之间毫不顾忌他们一家人的情分,这让她实在难以忍受。于是她一改往日的惧怕,说道:“他在你们眼中也许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在我心中,他是个大英雄。我知道,你们培养他是另有目的,可是他却因为找我而耽误了你们的事。你们要是觉得他欠了什么,我替他还。但是,我一定要去找他。”
“放肆!”玉皇子怒喝一声,抬手就要打。
“住手!”柳公赶忙倒在他面前,“有种你连我也一起打!”
玉皇子哭笑不得,指着面前的这个老头子,道:“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柳公道:“你只负责教她武功,别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也对!”玉皇子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柳公回头看着薛燕,说道:“燕儿,有些事,必须要告诉你了。”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薛燕觉得这些人心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多得让人反感。
柳公道:“柳晏并不是你的亲哥哥,他只是你母亲捡到的一个孤儿。”
“什么?”薛燕目瞪口呆。
柳公接着说道:“所以,忘了他吧!他从一开始就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
“不……”薛燕连连摇头,激动地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还是我二哥。”
她的情绪过于激动,想说的话没有说完。她从小生活在锦绣山庄,那些姐妹们跟她也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亲姐妹。所以,柳晏究竟是不是她亲哥哥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