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上位,本来就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也引发了权力格局不同寻常的改变。她的儿子们本应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却不得不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她的娘家人虽然因受宠而盖过了李氏宗亲的风头,一个个趾高气昂,但以崔氏为首的大臣们压根瞧不起他们。
不过,女皇唯一的女儿,当朝唯一的正牌公主却在这种不同寻常的格局中凸显出来。女皇宠爱她,女皇的娘家人巴结她,朝臣们也喜欢她。有人私下里说,别看女皇的儿子和侄子都得不亦乐乎,说不定最后得利的是这位平安公主。
柳晏曾经和崔玄微探讨过这个问题,崔玄微虽然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却也没有否认会有这种可能性。柳晏也觉得,女皇的儿子们像一团烂泥,而她的侄子们则像烂泥里的泥鳅,都不值一提。反倒是这位公主,给他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
所以,对于这位公主的任性要求,他并不反感,于是欣然答应。
但是,他很快认识到,这位公主的任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因为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柳晏上了自己的马车。要知道此时的她刚刚成为寡妇,而且传说女皇有意撮合她和梁王。果不其然,梁王看向柳晏的眼神立刻变得阴冷起来。
这时,楚王也跟着上了马车。如此一来,将整件事的意味彻底改变了。没有他,柳晏和公主是孤男寡女;有了他,那便是君臣三人行。柳晏不由得重视起这位少年,他的举动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如此。女皇有这样的孙子,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马车缓缓而行,三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楚王突然说道:“柳大人,小王能不能拜你为师?”
“什么?”柳晏故意愣了一下,随后笑道:“那些小把戏是江湖中人混饭吃的伎俩,楚王殿下学那些做什么?”
公主道:“就是,你这个年纪该好好读书,习练弓马才是。”
楚王道:“我正是要跟柳大人学文武之技。”
柳晏笑道:“殿下有自己的文武师傅,臣不能抢他们的饭碗呐!”
公主笑道:“柳卿如今位列极品,怎么说起话来还是一副江湖人的口吻?”
“让殿下见笑了!”柳晏忙道:“臣本就出身草莽,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我跟你开玩笑呢!”公主忙道:“朝野谁不知道,柳卿是崔阁老的高徒,又深得英国公的青睐,还是与崔琰、徐泰等人并列的大才子?英雄不问出处,本朝开国元老中,出身不好的人多了,不仅没什么丢人的,还因此成为传奇。”
说着,他看了看楚王,笑道:“所以,咱们的楚王殿下还是很有眼光的,给自己挑了个好师傅。就是不知柳卿是不是愿意呢?”
柳晏意味深长地看着公主,道:“不是臣推诿,实在是才疏学浅,不足以为师,更不敢妄自托大,做楚王殿下的老师。殿下若是对戏法或者仙园感兴趣,可以常来。”
楚王失望地低下了头,他对那些江湖戏法和仙园都有兴趣,但这不是他主动接触和示好柳晏的根本原因。他的父亲丹阳王也当过几天皇帝,他也差点成为太子,他对朝堂之上的那个宝座更感兴趣。但放眼朝野,一部分人投入梁王的麾下,另一部分人坚持不懈地支持着自己的伯父——那个被流放的庐陵王,似乎没有人把他的父王放在眼里。
他原本以为柳晏跟崔玄微一样是庐陵王的支持者,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他认定柳晏不属于任何一方。于是,他便动了拉拢的心思,并紧紧抓住了这次机会。可是,柳晏却拒绝了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公主却不这么想,虽说她的政治才能和经验跟女皇无法相比,但也听得出来,柳晏虽然拒绝,却没有把大门关上。于是,她拍了拍楚王的后脑勺,笑道:“柳大人不肯当你师傅,你便不能主动上门请教了吗?人家只说不能当你师傅,没说不能指教你啊!”
楚王回过味来,忙道:“多谢柳大人!”
柳晏忙道:“不敢,不敢!”
……
仙园终究只是个园子,其中的布置未必有公主自家的园子好。公主和楚王感兴趣的,主要是园中的花精。柳晏就他们带到菊园,让他们见了见那个金菊花精。但他们都没有仙缘,只得用别的手段开了眼,才第一次见识到花精是个什么样子。
他们围着金菊问东问西,使得站在一旁的高温紧张不已。柳晏悄悄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先别紧张,上次有个事忘记问你了。你们之间有没有过越轨的事?”
高温连连摇头,道:“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柳晏道:“我只是警告你,不要这么做。否则即害了你自己,又害了她。你若有心,不妨等她修炼成仙之后。”
高温忙道:“谢大人提醒,她也是这么说的。”
柳晏点点头,走到公主身边,道:“殿下,天色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公主笑道:“不急,不是还有个从芳州来的蔷薇花精吗,带我去看看。”
柳晏不愿让她踏足草堂,也想好了回绝的理由,但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反倒是欲盖弥彰,于是大方地答应了她的要求。不过,在此之前,她已经密令楚青传话给蔷薇,让她见到公主和楚王之后,不要说得太多。
但公主见到蔷薇之后,觉得无趣,又在草堂中胡乱看了几眼,便跟着柳晏去吃饭了。
正牌的公主驾临,秦鸾等人都得像下人一样伺候着。柳晏看得出,秦鸾不是很情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柳晏也没有放在心上。
“蝶儿呢?”公主半开玩笑地说道:“上官蝶不也是在这里吗?怎么,她被陛下封为公主,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吗?”
柳晏忙道:“上官大人回宫了。”
“哦!”公主笑道:“刚才是戏言,都坐下,一起吃吧!”
柳晏等人这才按照位次落座。
“其实,我原本还有一个长姐的!”公主看了看秦鸾和慧心,幽幽说道。但是没有人敢接她的话茬。关于这位夭折的公主,有很多传言,同时也是个禁忌的话题。有人说,那位公主是当年的王皇后害死的;还有人说,那是女皇自己干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王皇后。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女皇自己心里清楚了。
不过,公主显然不是为了提这件事,她很友好地对秦鸾说道:“陛下既然册封你和蝶儿为公主,我们也算是姐妹了。以后不必如此拘束,只当是一家人才好。”
秦鸾诧异地瞟了一眼柳晏,希望从他那儿得到些提示,公主此行到底有何目的。其实,对于她的真实目的,柳晏也不是很确定,但拉拢亲近之意已然很明显了。对此,柳晏并不排斥,于是冲秦鸾使了个眼色。
秦鸾会意,笑道:“公主殿下如此厚爱,那臣妹就大胆叫一声姐姐了。”
公主爽快地答应了一声,问:“我记得,你还有个女儿,叫来让我见见。”
秦鸾只得吩咐身边侍女去把秦竹领了过来。
公主拉着她的手看了看,笑道:“果真是个美人坯子。”说着,她从手上褪下一个手镯戴在秦竹的腕上,道:“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秦鸾客气了一番,示意秦竹谢恩。
楚王也赶忙从拿出一块玉佩,说是要送给秦竹。
秦竹摇了摇头,她不喜欢那个又大又笨的玉牌。
“她是没听明白楚王殿下的意思。”秦鸾赶忙解释了一句,然后对秦竹比划了一番。柳晏已经能差不多看懂那些手势了,知道秦鸾是在恐吓竹儿,要求她必须收下这个礼物。竹儿显得很委屈,只得挪到楚王身边,伸手去接。
坐在楚王身边的柳晏把竹儿抱了起来,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殿下,您也太没有诚意了,这块玉佩虽然贵重,却是男子佩戴的。怪不得咱们竹儿不喜欢呐!”
“呵呵!”楚王尴尬地笑了笑,把玉佩收了回去,笑道:“小王来的匆忙,没收准备礼物,还望……还望妹妹不要怪罪。”
秦鸾正要说话,却听柳晏对竹儿说道:“既如此,就让他下回补上行不行?”
竹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众人都狐疑地看着柳晏,不知他如此戏言,是何目的。公主突然想起关于他和秦鸾的传言,心下了然,笑着对楚王说道:“听到了吧,下次来一定好好准备一下。”
“一定,一定!”楚王赔笑道。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众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就拉进了许多,这顿饭也吃得不亦乐乎,直到很晚才结束。
安排公主和楚王歇息之后,秦鸾便匆匆来到跑到草堂去找柳晏。但守在偏门的护卫告诉她,柳晏去了祭酒张岭那里。
关于张岭,她和柳晏有过一番争执,原因就在于柳晏没跟他商议,就邀请张岭来仙园任职。让她更恼火的是,柳晏居然有意撮合她和张岭,并说张岭其实对她一往情深。对此,秦鸾只剩下哭笑不得。
遇到痴情的人,女人通常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要么是感动,要么是厌恶。阿措对于柳晏的痴情是感动的,而秦鸾对于张岭的痴情却是深深地厌恶。
“是因为他伤害过秦家吗?”柳晏问道。
“不,如果两个人有缘分,即便有深仇大恨,最终也能走到一起。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不胜枚举。反之,即便是拿铁链将两个人栓到一起,他们还是会渐行渐远。你呀,经过这么多事,还是不懂‘情’之一字是怎么回事。”秦鸾如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