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刚刚告退,一个太监便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哭丧着脸禀报:“陛下,老总管他快不行了。”
女皇愣了一下,起身道:“摆驾!”
柳晏猜想,那个老太监怕是要死了。对于这个老太监,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但打过几回交道后,他能感觉到这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但话又说回来,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他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匆匆离开。
见到薛燕和阿措之后,他更没有心思去想老太监的事了。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一个想着报仇,一个只有几个月的生命。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带着她们尽快赶到泰山。让薛燕远离皇宫,给阿措寻求良医。
出宫之后,柳晏命车夫把他们送到东城的码头。
薛燕听见,忙问:“去码头做什么,我们不是要会仙园吗?”
柳晏关切地看着阿措,道:“马车太颠簸了,还是坐船舒服。”
薛燕也知道阿措的身体很糟糕,也不好说什么。
阿措却面有疑色,料想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到了码头之后,看见早已等在那里的大船,她的怀疑便更深了。这种大船似乎更适合长途旅行,而不是短途交通。
大船出城后,并未拐向仙园附近的景安湖方向,而是由纤夫将其拖到了大河中。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此时,就连薛燕也觉察到不对劲了。
柳晏道:“去泰山!我带你去见外公。”
“外公?他还活着?”薛燕惊讶不已。
柳晏点点头,但并没有多做解释。毕竟薛燕自己也经历过死而复生的事。
薛燕呆了半晌,没有提出异议。在她儿时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甚至不是父母,而是这位对她颇为溺爱的外祖父。
阿措有些担心,担心柳晏擅自行动,又引得女皇派人来捉。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不想在颠沛流离和担惊受怕中度过,于是问道:“女皇知不知道?”
柳晏笑道:“放心吧,是她派我去的!”
阿措想了想,已然猜到柳晏是如何说服女皇的,便放下心来,道:“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儿。”柳晏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疲惫,便将其送到一个舱室中,并嘱咐随船的侍女好好服侍。
安置好阿措后,他找到薛燕,他觉得应该好好跟她谈谈了。
“燕儿,你跟我说实话!你主动接近女皇,是不是想报仇?”
薛燕怨怒地说道:“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柳晏思虑了片刻,道:“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报仇,我没什么可说的。但你实际上已经沦为别人争权夺势的棋子。这也是我阻止你的真正原因。”
“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薛燕冷笑道:“在此之前,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愿报仇。但看见你在那个老女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我总算明白了。你和秦鸾、上官蝶那些人一样,落入了那个女人的假仁假义的陷阱中。”
柳晏正要辩解,但薛燕不给他机会。“以前,老夫人跟我说女皇多么聪明,多么厉害,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她确实有手段,居然能让你们这些被灭族的人对她忠心耿耿、感恩戴德。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绝不会跟你们这些软骨头一样。人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是灭族之祸呢?”
柳晏默不作声。他也不是没有过报仇的念头,只是后来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了。说起来,不管是秦鸾还是上官蝶,亦或是宫中那些情况类似的遗孤似乎也跟他一样。薛燕的话没有错,女皇成功将这些“敌人”的后代变成了忠诚的臣子。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他没能成为例外。
薛燕又道:“二哥,父亲母亲,还有,都在看着我们呢!他们若是知道你成了仇人的走狗,如何能够瞑目?”
柳晏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薛燕趁机劝道:“二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阻止我的。我也答应你,不再鲁莽行事。但还是那句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是不会放弃的。所以,你跟我一起加入旧府军吧!你不是担心我成为别人的棋子吗?有你在,旧府军为何就不能成为我们复仇的工具呢?”
柳晏忙道:“不要再提什么旧府军了,那帮人成不了什么气候。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崔琰此次南下,一定能抓到他们的尾巴。”
“崔琰是谁?”薛燕突然紧张起来。
柳晏道:“一个比我还要聪明十倍的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即使发现了什么,也未必会向女皇禀报。因为他是崔玄微的儿子,而崔玄微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薛燕一时难以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又听柳晏说道:“旧府军的安危还轮不到你来担心,报仇的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况且现在的形势越来越复杂,给我点时间,让我先把这些情况理清楚再说。”
薛燕思量片刻,道:“好,我听你的。”
柳晏暗暗松了口气,道:“此次去泰山,主要是为了想办法救治阿措。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可能活不过三五个月了。”
“啊?”薛燕大惊,同时也替柳晏感到难过。
……
女皇匆匆赶到后宫角落里的那个小库房,也就是老太监居住的地方。她已经很多年没到过这里了,看着略显简陋的库房,心里生出几分愧疚。人皆有所求,即便是身体残缺的太监也不例外。但在女皇看来,这个老太监似乎比那些出家人还要清心寡欲。这也是她一直所不能理解的地方。
此时的老太监形容枯槁,气若游丝,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但他还是在等待着,等待着女皇的到来。尽管看上去无欲无求,但他还有未尽的心愿。
“老……老魏!”女皇没有想往常一样叫他“老东西”。
老太监抬起沉重的眼皮,露出那双暗淡的眸子。
“如何?”女皇问身边的太医。
太医摇了摇头。
“出去,都出去!”女皇恼怒地将屋子里的太医、太监和宫女都喝了出去。
老太监歪了歪脑袋,抬起一只干枯的手。
女皇知道他有话要说,凑过去等着。
老太监将手无力地放下,积累了一些力气,这才开口说道:“陛下,有件事,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女皇忙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朕一定帮你实现。”
老太监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显得很纠结。
女皇知道这个老人在宫中待了一辈子,每一句话出口前,恨不得思虑上百遍,于是半开玩笑地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你都要死了,还怕朕杀你不成?”
老太监又犹豫了片刻,说道:“陛下还记得英国公临终前的嘱托吗?”
女皇脸色一变,英国公临终前说了很多事,但最重要的是建议她百年之后归政于李唐。为了不想让这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带着遗憾离开,她假意答应了这个请求。现在,老太监又提起了这件事,让她很心烦。
老太监道:“老奴知道不该提起这件事,但……如果不说,老奴又担心……”
女皇长叹了一声,道:“你不必说了,朕答应你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
老太监愣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女皇不由得皱起了眉,道:“虽说人死为大,但你们也不能有恃无恐,趁机要挟朕!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说点别的吧!你想回到家乡还是葬在朕的陵侧?”
老太监的眼睛突然一亮,忙道:“陛下,您可能误会了。老奴不是英国公,没有资格关心江山社稷之类的大事。老奴要说的是……咳咳……”
女皇狐疑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老太监咳嗽了一阵,脸上居然有了血色,气息也变得浑厚多了。“这件事,您迟早会知道的,早知道也许比晚知道要好。老奴只求陛下能够冷静对待,不要过度猜疑。”
“好了,好了!只要不是那件事,你尽管说就是了。”女皇大度地笑道。
老太监道:“老奴要说的是柳晏!”
女皇一愣,问道:“朕觉得很奇怪,不论是英国公、崔玄微还是上官宏,似乎都对他另眼看待。他确实不错,但也不是最优秀的。别说跟他们三个不世出的人物相比,就是跟崔琰、赖无极等同辈人相比,也只能算是各有所长。可是,就连你也如此看中他,不仅暗中替他美言,临死前还忘不了他。你要跟朕说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老太监道:“当年废后王氏伏诛后,其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但其中有一个宫女却被您留了下来。”
女皇点点头,她之所以放过那个小宫女,乃是因为她暗中倒向了自己,并在扳倒王氏的过程中立了大功。但后来,这个小宫女在她怀孕期间,得到了神皇的宠幸,并生下一个儿子。但这个孩子不久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