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李元轨殉葬(下)

天子嗣皇帝不在太极殿内,守孝子孙由六哥赵王元景领头,另一边皇太子李承乾也在,都是一色的斩縗麻衣,头裹孝布,连带西间素幔后露出的女子面孔在内,全注视着御床前仆地而不哭的李元轨。

他们在等待,旁边后头侍立的礼部太常郎官也在等待,等着吴王以头抢地、哭踊无数,他们就可以依礼上前来扶劝,把这个太上皇遗落在外的儿子扶入诸王行列中归班,此后一起按礼制守孝服丧,不再有什么特殊麻烦。

当然,这还需要天子特敕许他正常守丧,而不是弄来一拜后,就又关回囚室去继续煎熬……无所谓了。

他不会再回玄武门城楼上,幽禁在那窄小不辨晨昏的直房里,每天直瞪瞪数看屋顶檩条,万蚁噬心一样反复思考推测自己和亲友的命运。他也不会归入兄弟当中例行哭踊、苫块守丧,他根本哭不出来,心里就没有孝子应具备的哀痛孺慕思念悲苦,做那虚伪样态干什么?

如果他自己的生命也在这里中止,和名义上的父亲一起瞑目无息,去往佛国的天堂也罢,去往道家的火狱也罢,那人间的一切哀苦,至少可以这样结束吧?父母都在那边等着,十七妹平安无恙有人照料。他这个始作俑者一死,困扰纠结皇帝兄的谋逆案也可以了结,杨信之柴璎珞等从犯很大可能就此脱身,至于……

还有一个……毕竟是名臣宰相长女,出身高门品貌端丽,没了他的拖累,或许以后会过得更好……

李元轨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向君父遗体叩首行礼,也不知道自己是站起身恍恍惚惚走出了太极殿,还是四肢踞地爬出来的。身前身后都有吵杂响动,有人似乎在说“悲痛昏迷”什么的,也不与他相干。他就留意到廊下供案上,尚食官正在抬放太牢馔,大块牛肉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而肩胛上插着……用来割肉的小刀子。

刀子应该是足够锋利的,因为大块肉食往往内里蒸煮不熟,切割比较费力。大行皇帝小敛,具太牢之馔为供,是近代的最高礼仪了,可如果没记错的话,上古有更尊隆的“人牲”,而西北夷狄部落至今犹存以活人为殉的风俗……

太上皇帝李氏讳渊,周隋嗣唐国公,大唐开国君主,万方之父,德配天地,难道还当不得一个罪孽幼子杀身以殉么?

李元轨一步步走向廊下的太牢供案,目光再也离不开那几柄小刀子。囚室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自残的物事,举丧场所却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只要一下,拔起来,转腕,向心口一插,世间所有烦恼忧惧都将离他而去,苦痛折磨也消散无形。就这么结束吧,他实在太累了。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

几句游丝般赋唱还没在耳边嗡嗡响完,他刚刚轻飘飘地拔出割肉刀,手腕还没转折过来,身后就涌来一股大力,直接将他击飞出去,一头撞向廊下合抱的朱漆巨柱。

眼前一黑,疼痛吞噬他全部意识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皇太子李承乾皱眉恼怒的面容。

当他在黑暗中醒来时,疼痛仍然在持续。后脑上一块地方一波接一波向全身散发传递火烧火燎,疼得他连张嘴呻吟嚎哭都提不起力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忍了多久,终于等到那痛楚缓缓消退一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几重帷幕后。布幔外有光线射进来,天旋地转。

有人给他脑袋缚上了麻布条,疼痛最厉害处湿濡濡的,象是出血了。李元轨困难地转转颈子,意识渐渐清醒,明白自己是自尽前被人——应该就是太子承乾夺下了刀子,又一把推出去,头脑撞柱,流血晕厥。

之后有人给他处置包裹了下,抬到这里来……虽然看不到布幔后的情形,从头顶高敞的天花藻井一角判断,这是太极殿附近某处小殿。不知道李承乾他们在忙什么,暂时把李元轨安置到了这里来。

他的手脚身体都能活动,只是头疼得太厉害,自我感觉脑袋肿得有平时三倍大。撑着地毡坐起身,顿时眼冒金星直欲呕吐,心跳得要冲出腔子,一时不敢再乱动。

抱膝靠墙垂头坐了很久,暗暗调息,李元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找他,或者会不会有人来……没关系,他只要再多休息一会儿,自己就能走动了……

可没等到他能起身,布幔外间先传来杂沓脚步声。先是有中使侍人的喝道“至尊驾临”,让李元轨惊讶又有点胆怯。还没决定要不要出声现形去拜见皇帝,他又听见君臣数人边走进屋子边议论叹息的声音——如果没听错的话,正呶呶不休跟皇帝说话的那人,是魏征,魏叔玢的尊翁。

我……还是先闭嘴躲着吧……

李元轨又尽力往墙角缩了缩,闭上眼睛,忍着头疼昏眩,静静听帷幔外声响。大礼行过后,皇帝先说些“攀号擗踊五内屠裂”之类的套话,群臣劝止节哀,一番造作,天子赐座,君臣数人各安其位,终于进入正题:

“天命有归,自古以来,历代人主登大位后,便择选园陵,将作开工,以为千秋万岁计。太上皇乃我大唐开国之君,在位间戎马偬倥平定天下,未及议定园陵制度,其中详情,众卿亦深知。如今日月遄速,奄及小敛,太上皇这山陵该如何经办,还要仰赖众卿参赞。”

李元轨能听懂皇帝的言外之意。他们的父亲太上皇李渊是年过半百开朝登基、御床坐了没满十年就被儿子逼退,上下都匆匆忙忙。他在位时没来得及着手兴建帝陵,退位后嗣皇帝李世民更不好跟父亲提这事,好象催命似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老人已经过世,葬礼仪注、陵园位置、陵墓规制都毫无头绪,尸首往哪里埋都不知道,君臣全部抓瞎。

礼仪方面还好说,有前隋国葬可以参考,以后再慢慢酌商变动。当务之急是修陵,现在是盛夏,天气炎热,就算大量用冰,太上皇遗体还是不能保存太久,得尽快大敛出殡送入山陵。

可这样临时抱佛脚地修造,大唐开国之君的陵墓就注定不可能巍峨高耸礼制崇严,赶工糊弄出来的,必定卑陋简劣,既配不上太上皇的身份功绩,也显得嗣皇帝蔑伦不孝——其实啊,李元轨默默地想,陛下你真不必在意这什么多,你这不孝不悌的名声反正永世都不可能洗清了。

但显然皇帝不这么想,他语气中透着焦虑,是认真担心此事不能两全其美。在座的宰相、礼部尚书侍郎、将作监主事者等议论了一阵,大都以为如果仿效汉高祖长陵,堆封土九丈,或按汉文帝、魏文帝陵一般凿山穿洞,时间无论如何不够,只能依东汉光武帝原陵制度,陵台覆斗六丈,尽量高大美观了。

至于修陵地点,太史局和礼部提了三处供君相抉择,最后选定三原徐木塬,号曰“献陵”。太史令夸了一通那处风水如何如何佳妙,形厚势专龙脉玉案云云,没等他说得尽兴,侍中魏征的声音插入打断:

“陵寝既定,祈陛下尽早令中书发敕,门下自即署理力避延迟。臣另有一事,也属紧急,伏请陛下圣裁。”

“什么事?”皇帝的声音略带警惕意味。不知为什么,帷幔后的李元轨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上皇弃养,万方悲恸,九州同泪。”魏征缓声询问,“国恤大哀,礼不伐丧。敢问陛下何时出制,宣召在外征战的代国公大总管等,率兵回师,止戈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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