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慕容氏混血王子

给正与大唐交战的吐谷浑王慕容伏允找孙子。

李元轨稀里糊涂地奉了这个敕令,连这事的真伪都没弄清楚,就被他的皇帝兄挥苍蝇似的轰出了立政殿正寝。东厢御书房里的长孙国舅也不老老实实交代,眯缝着肥圆脸上的一对细眼,慢条斯理问他:“吴王一向留心武事,对于吐谷浑王族的来源现状,想必是有所了解的?”

接任务前还得先考试么……李元轨随口答:“吐谷浑部落以党项、羌蕃等族为主,但他们汗国的王室,却出自鲜卑慕容氏。他们的开国之主吐谷浑,乃是前燕高祖武宣帝慕容廆的庶长兄。慕容鲜卑先后建国前燕、后燕、西燕、南燕,称帝七十余年,于今仍有余脉。吐谷浑的慕容王室统治至今,更有三百多年了,根基很深……”

一说到“三百多年王统”,他自己也顿了一下,暗想这传承可真够长久——近三百年来,中原是大乱世,诸王割据帝系更迭,一家皇帝能坐朝三十年都算不容易。慕容家居然能以鲜卑外来族氏,在青海一地统治三百多年,那这家人必有过人之处。

长孙国舅看着他,似有深意地微微点头:

“十四郎学识渊博。吐谷浑虽是游牧狄戎,不尚中华礼仪道统,其国内也世代有内乱自残,但可汗王位,三百多年来却从未旁落至慕容氏以外。其王族地位尊崇,在庶民心目中有若天神,由此可见一斑。主上特命吴王寻找吐谷浑王嫡孙,也有这个缘由。”

李元轨沉了沉心气,走回长孙无忌面前,揽袍端坐下来,老老实实低头:

“元轨无状,望齐公指教——那吐谷浑王的嫡孙,怎么会在长安城里?”

他努力挥开自己眼前一直晃来晃去的人影——柴璎珞和宫婢将魏叔玢抱扶出殿的影子——和想去紫虚观探病的烦躁。他刚刚接受了一项皇帝亲口颁给的重要差使,于公于私,都得先认真做事。那些纠结难缠的儿女情丝,必须先搁置一边去。

长孙无忌满意地笑了笑,总算开始正题:

“吐谷浑历经西秦、魏、齐、周,前隋开皇十六年,文帝平定海内,吐谷浑上表请和亲。文帝将宗女光化公主嫁去降藩,当时的吐谷浑可汗,还是慕容伏允的兄长,慕容世伏。第二年,世内乱中被杀,伏允登位,依着胡俗续娶光化公主,二人生了一个儿子,汉名叫慕容顺。”

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李元轨使劲想了想,也没想起来什么。长孙无忌也不指望他接下荏,喘一口气续道:

“子以母贵,慕容顺生母既是隋家公主,当时前隋国势又如日中天,那自然生下来就被立为吐谷浑太子。可他生父伏允,却是个不老实的,虽向隋称臣纳贡,时不时仍骚扰边界抢掠汉地。大业四年,隋后主一怒发兵,后来更提大军亲征,将吐谷浑打了个七零八落,伏允弃国都南逃,躲在雪域山谷间不敢出来。”

说到前隋“天子提大军亲征”,李元轨猛然想起当今天子自己的二哥,差点没笑出来,忍着问:“那慕容顺母子呢?伏允将怒气撒在他们身上了?”

“那倒没有。隋吐开战前一年,他母子被伏允派到京师朝贡,留在内地。隋灭吐谷浑后,炀帝一度曾想将慕容顺送回青海,立他为可汗,但事情没办下来,慕容顺又回长安,此后一直跟在炀帝身边做备身卫士,随御驾东游西逛。大业十三年江都宫变,炀帝被弑杀,慕容顺当时也在江都行宫,他竟趁乱逃了出来,从小道一路奔回长安。”

“主上让我找的就是这慕容顺?”李元轨赶紧问。这听上去倒不困难,慕容顺既然以吐谷浑太子的身份久居京师,长安本地高门应该会有很多人认识他,打听打听会有线索。

可惜长孙国舅摇动肥脸:“不是的。这慕容顺大业末年时,已经有十八九岁,炀帝觉得他身份仍可利用,于是又封了一位‘德化公主’,和亲下嫁于他。二人成亲后跟着杨广到了江都,说是在江都生了个儿子,蕃语小名叫‘诺曷钵’。生下来还没满月,就遇上弑君宫变。慕容顺逃走时,没法带上弱妻幼子,只得将她们抛在江都……”

李元轨张大了嘴:“不是吧……难道让我找慕容顺这没满月的儿子?”

“正是!”

“那怎么可能?”少年亲王一拍,“还没满月的婴儿,就算家道富贵顺遂,也差不多有一半养不活。更何况江都宫变之后,母子颠沛流离,又没阿耶在身边护持——哦,敢情这慕容顺是后来又见过儿子,知道那婴儿是养出来了?”

“并没有。”长孙无忌摇头,“慕容顺从江都逃回长安之后,再也没听过德化公主母子的消息。我唐开国,太上皇也待慕容顺宽厚,武德初联合吐谷浑夹击河西李轨时,应伏允之请,武德二年将慕容顺送归了吐谷浑。”

“原来如此,那么早就送回去了啊……”李元轨搔搔头,“这慕容顺也是想不开,既然已经回故国当了太子,身边侍姬要多少有多少,儿子再生就是了,死念着一个不知生死的未满月婴儿做什么?”

“不是十四郎想的这等简单。”长孙无忌苦笑了下,“慕容顺他回到吐谷浑后——并没被立为太子。”

“啊?”李元轨惊讶地看他。

“十四郎想想,老可汗慕容伏允被隋军打得一败涂地,逃往雪山党项部藏匿多年,最后是趁着隋末大乱,才回青海都城复国。他心里该有多恨隋人?光化公主后来没再听提,可能已死,慕容顺这混血儿子回了吐谷浑,他耶耶能给他好脸看?太子当然不让当了。”

“那吐谷浑现在的太子,不是慕容顺?”李元轨问。

“不是。伏允在雪山躲藏那些年,说是纳了党项还是吐蕃的贵女,又生个儿子,很得父宠,称为‘尊王’,他现是太子。慕容顺虽然是嫡长兄,却屈居异母弟之下,如今只封为大宁王,划给的部落草场也瘦瘠无力。此是其一。”

李元轨叹道:“这说到底,还是慕容顺的生母前隋公主不在了,隋也亡国,子以母贵,他没背景没势力了,就被欺侮看不起……还有其二?”

“嗯,”长孙无忌点点头,“其二,慕容顺自己,不到十岁就随母回中原朝贡,此后一直当着人质跟随隋天子,饮食起居、相貌言语、举止习性都与汉人无异。他回吐谷浑后,虽说贵为王子,可那地方高寒多风沙,四时冰雪不化,有麦无谷,食肉饮酪,他是处处不惯,再加上父王苛待、族人不附,心情也一直抑郁。他回国也有十五六年了,身边侍姬虽多,却——呃,说是没再得儿子,可能连女儿也没再生,而且以后也不大象是能有……”

不到四十岁已经生了十几个儿子的长孙国舅,这话是挤眉笑着说出来的。李元轨虽年轻未婚,却也听懂了,跟着笑了一阵子:

“元轨明白了。慕容顺没法再生育,所以想找回他唯一的独苗嫡嗣?”

长孙无忌点头:“不错。慕容顺在吐谷浑本无根基,再没儿子,他身故之后,王位继承都要出麻烦,这更给了他父王和族人打压他的借口。如若我们能找回他与德化公主之子,送回他身边去……主上举征伐,向来极重视分化敌方内部,慕容顺是现成的可用势力,自然要加以笼络。”

听上去确实是件很重要的事,不是为继续查临汾县主案打掩饰那么简单。李元轨又搔搔头,虚心请教:

“元轨年轻识浅,依长孙公来看,这事该如何着手?”

长孙无忌一笑:“十四郎可问住某了,无忌也没甚头绪。那慕容顺倒是从吐谷浑派了一个心腹密使过来,吴王自然要先见见这密使,当面详细问他……”

二人在御书房商定,第二天李元轨去长孙无忌家里,与大宁王慕容顺派来的密使见面约谈。随后二人告辞分手,李元轨出宫城,与等在承天门外的杨信之会合回家。

杨信之是从禁苑过来的。他昨晚奉命留在大安宫,暗自打听尹德妃发现十七公主被劫走后有何反应,打听结果是没什么反应,大安殿里平静如常——越是这样,李元轨越忐忑。他太熟悉尹氏的傲慢性气和恶毒心肠了,吃这么大亏,她绝不可能忍气吞声不报复。

两个少年在马上谈谈说说,从芳林门入禁苑,转向西,没走多久,到了通往紫虚观的那条岔路口。李元轨勒马一犹豫,调转方向往那挑扬着阴阳八卦幡箓的山门奔去。

杨信之随后跟上,二人进紫虚观大门,经奴婢传报,柴璎珞很快迎出来,带着一脸看好戏的笑意:

“十四舅还真是心急。我就猜你会赶着来探看玢娘,没想到这么快,隔半晌也等不了么?不会连午饭都没吃吧?啧啧,到底是热血年轻人……”

“璎娘你别瞎起哄。”李元轨顿时头疼,“我……我和信之是来……蹭午饭的。刚听了两件要紧事,也想来跟你商量商量……”

“不是为探问玢娘病情来的?”女道士笑吟吟反问,“那我可是唐突了,不提也罢。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宰相千金,本来得病卧床也甚,不宜跟外男乱说……”

这是明摆着在戏谑逗弄他了。李元轨对外甥女怒目而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杨信之却听出了其中意味,插嘴问:

“魏小娘子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得病卧床了?”

他一边问,目光一边在柴璎珞和李元轨之间来回扫,挑眉挤眼的只差把“十四郎和魏娘子之间又出了啥事”也明着问出口。女道士以袖掩口:

“杨大你是不在,上午立政殿院里……”

“我要饿死了!”李元轨赶紧打断她。柴璎珞是还嫌他“求婚被拒”的糗不够大?杨信之又是个爱闲聊传话的,狐朋狗友多,听了这好笑希罕事,不在一二日间给他传遍长安城内外才怪。

从柴璎珞这女神医的轻松神态来看,魏家小娘子应该是没大碍的。李元轨还想继续追问,身旁突然腥风大作,一道黑黄相间的影子嗷呜闪至,径直扑到女道士身上。

“阿豚!”柴璎珞被扑得一个趄趔差点摔倒,一边推拦一边笑骂:“死畜牲,没轻没重!你又去哪里浪了你?哎……这沾的是什么?”

那肥猎豹抬起上身,两只前爪在女道士身上一顿乱扒擦,看样子似是受了惊,又象有什么急切事。柴璎珞握住它一只前脚,指尖擦抹一下肉垫嗅了嗅,皱眉道:“血腥味……你又在外面抓兔子吃了?豹奴呢?谁带你出去的?”

他们在紫虚观进门不远处立着说话,这豹子是自己一个悄没声溜了进来,没人跟随牵拉。李元轨一眼瞥见豹子项圈上的牵绊皮带断了半截,短短地拖在地面上,人手握执的尾圈也不见,心中一动,俯身拾起那半截皮带,细看切口处光滑整齐,象是利刃砍断的。

柴璎珞也发觉不对,呼叫观内人问询,得知近中午豹奴给阿豚喂过肉后,依往常习惯牵它出去遛食。平常到这时辰也该回来了,人却没消息,豹子自己拖着半截断皮带跑回来,脚掌上还沾了不少血,嘴边却没血迹。

想到昨晚感业寺那场大火,李元轨惕然而惊。柴璎珞也脸色凝重,召唤观内较壮勇的阉奴健妇拿棍棒兵刃出来,又命人去屯卫军营报讯,自己换了条皮带牵着猎豹阿豚,再加上李元轨杨信之二人,一队人马出紫虚观开始搜索。

那豹子被养熟了,颇有灵性,出门转向,拉着柴璎珞往山林小路里钻,没多久一行人就在草丛树根上发现了血迹。开始是已经凝固的黑紫色血点,一路走着,越来越多,血滩也越来越新鲜。

上午的小雪落地即化,没能留存多少,只将泥土浸得松软,留下的人迹脚印较容易辩认。阿豚走到一个山坳转角处,就不肯再往前了,绕尾巴蹭着柴璎珞,只顾低声呜喵。李元轨等人四下查看,见这里长草灌木被踩得东倒西歪,还有明显的刀砍痕迹,象是刚有好几个人在此打斗过。

“十四郎。”杨信之指着草丛间的一簇血迹叫。李元轨过去瞧了瞧,点头肯定:“有人在这里被砍伤了。”

他们一路追寻来的血迹,大体上是小小的斑点,象是受伤人身上滴淌下来的。这一簇鲜红却是喷溅而出的狭长漏斗型,是有人高速移动间被猛砍了一刀。这地方曾经是战场无疑。

柴璎珞扬起脸,用力嗅了嗅,咕哝一声“烟火气”,牵了豹子前行转过山岩。李元轨怕她有失,急步跟上,见山岩之后不远有个小水潭,水潭边树林,灌丛却被清出了一块空地。

空地上,一个黑衣人仰天静静躺着。

“豹奴?”女道士惊咦,迈步要往前奔。李元轨一把抓住她,喝道:“且慢”

旁边一个阉奴脚程较快,当先跑上前去,一步踏进灌木丛。镗地一声金铁交击大响,那阉奴长声惨嚎。

附注:“吐谷浑”音为“吐yu(玉)浑”,和“匈奴”一样,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这里提到的其王统传承、慕容伏允慕容顺的人物关系和血统,都是根据史书专著来的,当然一些细节会有发挥。主要参考资料推荐周伟洲著《吐谷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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